次日一早,周虎便徑往拜見縣丞蔣琬。
蔣琬全不曾想到周虎竟會提出向縣衙移交人丁物資,聽他說完,先是一愣,繼而有些遲疑:“周君,這一安排,樂鄉長可知曉麼?”
“縣丞放心,正是小郎君所命。”
任憑蔣琬再怎麼性子沉靜,憑空落得如此巨大的好處,也不禁大喜。他拿著版牘看了一遍,抬眼看看周虎,再看看版牘,仿佛連頜下的短須都飄了起來。
一萬三千六百多人不是小數目。玄德公立營公安以來,整整半年裡,從南郡接應而來的士子百姓,統共也不過萬餘人罷了。更不消說與這萬餘人一同歸屬到縣衙治下的,還有諸多莊園、塢壁和開墾後的熟地。蔣琬隻需要分撥官吏加以管理,立刻就能形成完整體係……這真是從天而降的好處。
他起身在房裡走了兩個來回,一把攥著周虎的手,大聲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要當麵拜謝續之,周君,你可與我同往。”
“好,好。”
因為雷遠通常都駐在軍營,所以蔣琬在縣衙大堂的側麵獨占了一個廂房,負責日常運營。這時候蔣琬也顧不上那些吵吵嚷嚷的瑣碎細務了,直接喚了幾名隨從,帶著周虎奔出縣衙往東。
一行人經過幾個正在平整土地的工地,繞過堆積如山的木料和瓦片,不遠就到城池東北麵的軍營。
蔣琬來時,雷遠正在堂上處理公務。想是有什麼委決不下之處,於是在堂中鋪開了一幅輿圖,雷遠親自執了炭筆,踏在輿圖上點劃勾勒,頻頻揮手示意,而站在輿圖旁的郭竟眉頭緊皺,時不時解釋幾句。
眾人皆知,郭竟的身份較之諸將更高些,與雷遠的關係也更親密,因而雷遠如有什麼決定,常常召他商議。但這時候,參與商議的不隻是郭竟。
圍繞著輿圖的周圍,分散站立了有十餘名文武。武人們俱都虎背熊腰,麵色肅然有威,周虎看形貌,認得都是郭竟等各部下屬的勇敢善戰之士。另有文士若乾,見到周虎來到,紛紛頷首示意……那些便是周虎抽調出來的管事,數了數在場的隻有六人,看來其餘四人另有事務,已經被派出去。
這些參與討論的文武,便是昨夜雷遠下定決心,今早立即從各部抽調的,合計三十人。
其中,二十人是從各部、各營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久經沙場、立有功勳的基層軍官或老卒。這些人的編製歸屬在扈從之列,由胡平和李齊二人分領,一方麵充實雷遠出入時的警戒護衛力量;另一方麵,也參與軍事相關的討論、分析,可以依靠他們的行伍經驗,為雷遠提供適當谘詢。
另外十人,則是由周虎部下管事中抽調來的文吏,暫時全都擔任書佐。這些人的職能,是記錄、撰抄各類文件,進而代雷遠草擬命令,同時也在宗族日常事務的相關方麵提供建議。
雷遠希望,通過將這些基層的骨乾不斷抽調到身邊培訓,能夠使自己與他們建立起比較全麵的相互了解,達成情感上的親切關係;同時,通過自己的耳濡目染,使這些文武乾員能夠開拓思路、提升眼界,進而在思想上漸趨步調一致。如果能通過這個辦法挖掘出才能出眾的部屬,那更是意外之喜了。
目前來看,且不說這個辦法能否達到上述目的,僅在實際軍政事務的討論上,就能夠形成很多有趣的意見。畢竟一人計短、眾人計長,這些扈從和書佐們的想法,確實對雷遠作出了幫助。
這使得雷遠甚至考慮,是否能夠將此方法再擴展些。比如梁大這種附從於廬江雷氏的宗帥,就可以讓他遣人進入扈從或書佐的行列,這也是對梁氏宗族的拉攏手段。
當然,這事不必著急。畢竟此前高峰山下那一戰裡,梁氏宗族的部曲子弟損失慘重,雷遠已允許他們且回自家莊園中休整數日,再商議下一步的安排。
眼下雷遠的主要精力完全投注於這幅輿圖。
樂鄉縣城周邊的水陸山川地勢,幾乎已經完整體現在輿圖之上。此刻眾人討論的焦點,在樂鄉城正北的一條山穀。前日上千荊蠻試圖偷襲樂鄉縣城,他們的部眾便是由此接近。
昨日雷遠遣人深入其中探查,隻知道岩壁高聳,林木交錯綿延,曆年來的落葉堆積如山,覆蓋在山穀深處崎嶇蜿蜒的地形上,透出令人窒息的腐爛氣味。
這條山穀究竟通向何處,就連劉郃都說不出所以然。
毫無疑問,此地是軍事上必須加以設防的要地,郭竟便提出,應當在穀口處設立關隘,並儘快將之擴建為永久性的軍事設施。而雷遠的想法比郭竟更加激進,他希望將穀口處的關隘擴大為關城的規模,而以城牆與縣城直接連接。
郭竟就問,關城如此龐大,用來做什麼。雷遠則回到,若能與荊蠻達成往來,或可在關城中設置一處大市。這想的未免太遠,郭竟直接就表示,以現有的役夫數量,根本不可能開始如此龐大的土建,雷遠立即招來書佐核算工程量,而扈從們則多半支持郭竟,開始推定關隘的位置。
雙方討論了許久,遲遲未能作出決定,都有些焦躁。
恰好周虎領著蔣琬過來,有個書佐機靈,連忙稟道:“縣丞來訪,小郎君,郭司馬,不妨稍許歇一歇再議?”
“午後再議吧。不過,今天務必要有個結果,耽擱不得。”
雷遠一抬頭,果然看到蔣琬匆匆趕來。他對這位縣丞很是尊重,便將炭筆一擲,下堂迎接。
蔣琬搶前幾步,在院中拜謝道:“縣君公而忘私的風範,實在令人佩服。”
雷遠瞥了眼周虎,便知道蔣琬是因為人丁和田莊之事。以當代的風氣來說,地方豪族們莫不熱衷於鯨吞豪奪。站在雷遠自己的角度,當然知道自己心懷遠誌,所求的不是眼前小利;但以蔣琬看來,雷遠毫不貪戀地將一萬多人丁和數十座田莊拱手奉入縣府,著實堪稱高風亮節,不能不為之感動。
他哈哈笑了幾聲,拍了拍自己腰間的錦囊:“公琰莫非忘了,我乃是樂鄉長啊。身為本地長吏,為本縣簿冊記載下的戶口、田畝儘些心力,不是理所應當麼?待到核算功勞閥閱的時候,這可是要大書特書的,我決不能放過。”
漢家製度,對地方官員的升黜依據,無非戶口、墾田、錢穀出入、盜賊多少這四項,如樂鄉縣這樣,戶口從無到有增加萬人以上的,那確實是赫赫大功了。但以雷遠兼資文武之才,地位升遷哪裡需要看什麼功勞閥閱?他這話自然是玩笑。
當下三人升堂坐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