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5月29日。

在本特利修道院往東，順著大路，大約三英裡，在一個很大的農莊裡。

酣睡中的周至寒聽見肚子咕咕響就醒了，先躺在舒適的大床上伸了個大懶腰。

嗯！

還得再黏一會床。

差不多兩年半了，終於睡了一個可以兩天兩夜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用過問的懶覺。

從國內帶來的衣服都不能再穿了，在他的床頭，有幾套英國皇家空軍嶄新的軍官服，從皮鞋，襪子，內褲，襯衣，都是剛洗滌過，熨燙好送過來的。

皮鞋光可鑒人。

周至寒是英國皇家空軍專門邀請來的教官，所受到的禮待自然很好。

洗的乾乾淨淨，無拘無束，赤果果躺在被窩裡睡覺的感覺真舒服，在國內的這兩年多時間裡，每天都是和著衣服倒在床上或者機艙裡睡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放鬆過。

穿上合身的純棉內褲，周至寒站起身，赤腳走在木地板上，來到窗邊，拉開窗簾。

窗外陽光明媚。

已近中午。

英國五月底的天氣已經非常宜人，草坪上的青草綠油油，農場裡開著很多他以前從未見過的花朵，很嬌豔。

不遠處，有幾名穿著白大褂，看上去身材火辣，頭發一樣也火辣的英國女醫生和女護士，拎著藥箱，端著各種儀器，從一棟小樓房裡走了出來，邊走邊捂嘴偷笑還不時回頭看，低頭交耳聊著什麼好玩的事情。

很漂亮！

好身材！

周至寒忽然有種莫名的衝動。

回國抗戰兩年多，幾乎連美女長什麼樣都快忘記了。

國內空軍部隊清一色大老爺們，為了躲避日軍轟炸，經常飛機轉場，轉場地大多都是在荒郊野外沒有人煙的地方。

在敵強我寡隨時會丟命的空中，誰也沒有心情去想兒女情長，眼睛裡隻有四周的空情。

這個農莊，其實是皇家空軍專門用來接待，像他這樣從他國來到英國的飛行員。

說真的，女人穿醫生護士服，背影就是好看。

目送幾名漂亮的女醫生和護士在一棟樓的轉彎處消失，周至寒舔了舔發澀的嘴唇，走向衛生間刷牙洗臉，準備去吃頓大餐犒賞肚子。

從中國輾轉飛到英國，周至寒下飛機就被接到這裡，洗完澡後就倒床上，睡得昏天地暗，他也不知道這個莊園裡，有多少像他一樣的外國飛行員。

當初從倫道夫空軍學院回到上海時，周至寒輾轉十幾天才到達目的地，這次來到英國，一路上也把他折騰的夠嗆。

在1940年的4月初，英國內閣就已經看到，在德軍的進攻下，法國敗局已定，於是英國內閣部開始未雨綢繆，他們判斷，不用多久，即將征服法國的德國人就會把下一個目標，鎖定位於歐洲北方的大英帝國。

麵對德國人咄咄逼人氣勢，以丘吉爾為首的戰時內閣決定，先擴展國內飛機的生產線，以便在戰時，先保護住大英帝國的上空。

同時，戰時內閣指令皇家空軍部，擴招、形成作戰訓練部隊，在全國建立了很多飛行訓練學校，大力宣傳招募飛行員，並大批培育地勤人員，空勤人員以及飛機機械師。

麵對國家的召喚，英國很多年輕人踴躍報名參加皇家空軍，於是，飛行教官就立刻捉襟見肘。

飛行教官的培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而麵對咄咄逼人的德國空軍，皇家空軍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培養飛行教官，於是隻能尋求他國援助。

而此時的國民政府和英國政府之間的關係，逐漸從1939年之前的冰點，開始融化反暖。

中國急需重新開通被英國封鎖以久的滇緬交通線，引進堆積在滇緬交通線外的抗戰物資。

而英軍也急需要中國協助支援，大英帝國在遠東的殖民地。

所以在中國政府提出幾次開通滇緬交通線的請求後，感覺到來自德國和日本壓力的大英帝國終於決定，開通當初因要討好日本人而關閉的滇緬交通大動脈。

於是中美兩國之間的關係迅速變暖，逐漸有向同盟國演變的趨勢。

在四行倉庫時，被周至寒精湛的空中格鬥能力驚豔到的查爾斯中將，向大英帝國的戰鬥機司令休.道丁上將大力推薦了中國空軍總教官周至寒。

收到英國皇家空軍的邀請函，中國空軍總指揮周至柔立刻上報至校長。

校長當即點頭放人，並嘉獎空軍總教官周至寒這兩年來，在抗日的天空中，所起到的定海神針般的作用。

校長認為，中英兩國關係回暖，對中國的抗日大業影響深遠，派出空軍總教官前往英國執教，既是對英國的尊敬，增加兩國之間的關係，還能揚國威。

這是一個雙贏的決定。

其實，來英對德作戰，周至寒的心裡是有抵觸的，但這是國家之間的利益，關係到抗戰大局，他隻能奉命前來。

在抗戰最初，德國對中國的援助很大，教導總隊，中央軍，以及在淞滬會戰中起到關鍵作用的第87師，以及守衛四行倉庫的第88師，都是德國的裝備。

抗日戰爭爆發之前，中國空軍的飛行教官也有很多德國人，德國人工作態度積極而嚴謹，對中國空軍的建設與幫助非常大。

不過周至寒很快想通，此時的德國和日本已經結成了同盟，畢竟敵人的朋友就是敵人，而敵人的敵人則是朋友。

幫助英國，其實就等於幫助自己！

國與國之間的關係，利益而已。

刷牙洗臉時，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周至寒有點發呆。

經過了淞滬會戰，四行倉庫保衛，江陰保衛戰，南京等保衛戰，他感覺自己的心蒼老了許多，麵容也滄桑了很多，不再是1937年剛回國的那個翩翩少年。

看著身邊一個個年輕稚嫩的麵孔，由陌生逐漸變得熟悉，然後再看著他們一個個消失在空中，變成永久的記憶，這種周而複始的打擊，會讓一顆年輕的心快速衰老。

從四月中旬接到英國皇家空軍的秘密邀請函，周至寒就從中國空軍總教官的位置上退了下來，回了一趟兩年多沒有去過的家，在家裡住了幾天，便匆匆趕往全國各地。

自從在四行倉庫裡，陳樹生等人把遺書交給他後，在以後的戰鬥裡，很多飛行員上天前，都喜歡把遺書或者衣物交給他。

他承諾過，會把每一封遺書或遺物都送到每個人的家裡，但他的承諾一直都沒有實現。

所以在去英國之前，他決定兌現那些承諾。

幫死了的人把遺書或者遺物送到活著的人的手裡，可能是世界上最難的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