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貴族一般會有一種使命感。
他們認為自己是在保衛文明得以延續,有著其餘列國所沒有的心氣與驕傲。
這麼說其實也沒有錯。
不止晉國有這樣的使命感,先前稱霸的各國也是相同的心思。
不知道多少年前,周王室分封天下。
周王室的分封可不是打下一塊地盤,任命誰去享福。
他們需要帶上自己的人手,去到一個地方首先遭遇的是當地土著的反抗。
有人要來宣布某塊地屬於誰,當地人能答應嗎?
那肯定是不答應的!
這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贏的通吃,死了拉倒。
成批成批的土著被消滅和吞並,又或者走馬上任的某個諸侯身死業消。
時間過去了那麼久,曾經的村長,一再跟異族鬥爭,又要與天地爭命,成為鎮長、市長、高官。
其過程中滅掉的異族不知道有多少。
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犧牲在與大自然的搏鬥之中。
格局逐漸走到了當下。
晉國並不是列國中第一個稱霸的諸侯,有著幾位前任。
曾經的霸主不說了。
晉國的曆史使命就是跟楚國爭霸。
一旦晉國輸了,代表的是以周王室為首的文明,輸給了野蠻。
野蠻當然是指楚國。
關鍵是人家楚國其實並沒野蠻到哪裡去,製度方麵不好說誰好誰壞,甚至某些技術方麵還勝過中原列國。
人在軍帳的呂武一再聽到“文明”二字。
他的理解中,文明當然是極其高大上的層次。
隻是在奇怪,目前才是什麼時候,怎麼就出現文明爭霸了呢?
後世的人,不去做了解的話,會以為東亞開局就是一家子,隻是隨著分封的時間太久,各家老大互相之間的血緣關係淡了,才進入到你死我活的階段。
呂武一開始也是那麼認為的。
然而,事實遠比想象中要複雜得多。
認真地絮叨起來,荒淫無道的帝辛能考究的隻有三個兒子,偉大、光明、正義的西伯侯姬昌卻有二十多個兒子。(謠傳是一百多。)
老周家其實是得位不正。
各個諸侯國並不是全部出自老姬家。
人老殷家正在開疆拓土,談什麼為民族奮鬥,是後人去說的。
帝辛要的是增加商族人的生存空間,才拳打東夷,腳踹南蠻。
跟西岐、北蘇、南楚、庸、盧……等等諸侯,還真沒關係。
他們隻是奉殷商為共主而已。
為什麼要說西岐得位不正?
老姬家幾代人乾的就是運營人設,一邊偷偷摸摸地抹黑殷商。
而老姬家可是殷商的臣子哦!
以臣伐主,不管是在什麼時代,都屬於以下犯上。
老姬家不惜重金賄賂和收買,看到帝辛與內部大臣不合,甚至還頭鐵地去挑戰宗教,甭提有多開心了。
在那個時代,什麼都能挑戰,獨獨要對宗教謹慎。
老姬家依靠什麼起家?就是捧一些神明代言人的腳,搞什麼鳳鳴岐山,依靠祥瑞來增加自己的光環。
他們趁著殷商主力在外去搞偷家,偏偏還成功了。
不是依靠實打實的方式獲得扛把子的地位,朝歌陷落,人王帝辛也自焚而亡。
老姬家為什麼沒完全滅掉殷商,甚至要將殷商原有的地盤分封給帝辛的兒子?
需要牽扯到“商人不食周粟”這件事情上。
事實證明商人是愛戴帝辛的。
老姬家依靠運營人設才上的位,好些諸侯未必服氣,本身的實力並不能吊打一切,再來是商人的主力還在,隻能選擇安撫商人咯。
商人內部的二五仔太多,尤其是帝辛的兩個兒子也跳反,要不西岐未必能成為扛把子。
而就這樣,後來還有諸侯願意幫殷商後裔撥亂反正,隻是沒成功而已。
說到二五仔,呂武發現自己被安排的那位祖先,也就是比乾,好像就是一個二五仔?
他很慶幸的是,殷商內部的二五仔簡直不要太多。
比如呂尚,也就是那個釣魚的薑太公,他其實也是一名商族人。
名氣大的薑太公是一位。
後來封聖的孔子,也就是孔丘,祖上其實也是商族人。
前有古人,後有來者,值得呂武感到慶幸。
有些時候,他都在考慮要不要時不時地黑殷商一把。
畢竟,不管是前麵的薑太公,還是後麵的孔聖人,逮住機會絕對是要黑殷商。
呂武琢磨著自己也青史留名了,是不是要保持隊形?
不管前事如何。
勝者為王是一種真理。
隻是老姬家現在沒落,隻成為一塊招牌了。
不得不說的是,老姬家這塊招牌現在其實還挺好用的。
哪個諸侯國老舊君主更替,少了周王室派出公卿賜予肘肉的流程,是要被詬病的!
這塊肘肉,換個說法就是歐羅巴那邊的王冠。
沒有周天子賜予肘肉,信不信周邊的諸侯國就敢出兵吞了?
楚國在殷商時期就已經存在,他們有沒有成為殷商的臣子,無法進行考究。
能夠得到證實的是,楚國一開始並不是周王室分封的諸侯國。
他們跟徐國一樣,是在後麵才得到周天子的冊封。
根據徐國自己的文獻,他們的祖先在夏朝禹時,伯益因為輔佐禹治水有功,他的兒子嬴若木受封於“徐”(今邳郯地區),建立了徐國。
周公旦時期,到周成王、周康王時期,西周和徐國的戰爭非常頻繁。
徐國參加以武庚為首的商朝殘餘貴族針對周王室的叛亂,反抗周公的東征。
徐駒王起兵直接攻打周王室一直打黃河邊,徐人自豪於“先君駒王西討濟於河”。
一直到周穆王打敗徐國以後,徐偃王於彭城(今江蘇徐州)一帶山林隱居,徐國才歸於周王室的分封諸侯國隊列。
而楚國是在周成王時期得到冊封,卻隻是一個子爵的爵位。
後來楚國一再兼並周邊諸國,漸漸就脫離了周王室的陣營。
直至發生了“楚王問鼎”的事件,楚國正式宣告自己為一陣營,開始與周王室互相叫板。
所以,那之後兩個陣營就是兩個文明,開始了關於話語權的爭奪。
贏的一方有資格玩弄曆史這位可憐的小姑娘。
輸了?認命躺下就是。
現在,欒書就在大談特談曆史使命感。
他要求所有貴族放下平時的成見,團結一致來應對即將爆發的戰爭。
另外,他還要求其他“卿”務必趕緊派人出使列國,該喊的小弟全部給召喚過來,哪怕無法在戰場上發揮什麼實際作用,搖旗呐喊也是挺好的。
魯國的季孫行父和衛國的孫林父聽得麵麵相覷。
什麼叫搖旗呐喊也挺好的?
看不起人啊,這是!
隻是,他們心裡很清楚,那麼大的場麵之下,自家好像真的隻能搖旗呐喊。
另一個人,也就是來自吳國的子遠,覺得今天可算是長見識了。
中原霸主國,一看就是擺出要跟南方霸主國拚命的架勢。
楚國那邊出動了三十多萬人,有個十萬左右擺在側麵威脅宋國,楚共王親率二十萬左右進逼“鄢陵”。
晉國不但自己出動了四個軍團,還要拉上一幫小弟,該會聚攏多少人?
這注定將是一場曠世大戰啊!
一直謹言慎行的韓厥,開口說道:“列國之軍,快者三月方至,慢著四五月。”
現在的月份已經是五月。
等各個小弟帶人過來,有的是秋天才能抵達,更的需要到冬季。
他們要不要等小弟都來了,再與楚軍交戰?
他們看出韓厥心裡有些沒底。
國君繼續雙眼迷離地算計著什麼。
欒書沒吭聲。
其餘各“卿”保持安靜。
沒誰出聲,代表都不是那麼有把握。
有一小會,欒書才說道:“如前所製方略,開拔‘鄢陵’。”
會議結束。
國君和眾“卿”留在軍帳內,其餘的貴族退了出去。
呂武與魏琦等老魏家的人結伴而行。
季孫行父不喜歡孫林父,卻是並肩交談著遠去。
子遠站在軍賬外看了許久,搖了搖頭也離開。
晉軍拔營了!
以上軍為前茅,中軍、下軍為中茅,新軍墊後,浩浩蕩蕩地向著“鄢陵”開進。
行軍途中,好些貴族派出人手回去封地。
他們不是要臨戰逃遁,完全是覺得先前的準備不足,需要派人回去再調些物資過來。
呂武也在乾相同的事情。
他們很默契,該偷偷帶回家的東西,悄悄地帶回去。
這一場曠世大戰,不可能短時間內結束。
沒有事先做好相應的準備,還等事到臨頭再擺出一臉的愁苦?
他們抵達“鄢陵”之後,被嚴格要求需要將營地設在哪裡,規格方麵又是怎麼樣。
因為評估會打很久,營地的建設不得馬虎,周邊的樹林又徹底倒了血黴。
欒書還下令,哪怕用不到那麼多的木材,周邊樹木能砍的就全砍了。
這就有點意思了啊!
分明是要給即將到來的楚軍製造難題。
畢竟,楚軍紮營也是需要用到木材的。
晉軍先行抵達,過了八天之後,楚軍的先勁(先鋒軍),目測有個兩三萬人的樣子,出現在地平線的另一頭。
眼見楚軍果然來了。
事到臨頭的份上,士燮再一次找到欒書,沉重地說:“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儘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唯聖人能外內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盍釋楚以為外懼乎?”
老哥,俺們已經在中原稱霸。
現在秦、狄、齊已經跪下,對楚國是不是要悠著點?
咱們不能將所有強敵都打服咯。
要不子孫沒了敵人,是不是會懈怠啊?
欒書經過一小會的沉默,儘管覺得士燮講得非常有道理,卻還是力主跟楚國分出勝負。
這樣一來,大戰無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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