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拒擬詔之事,傳至中書省。
韓琦聞之麵色鐵青,王珪此舉明顯是得罪了韓琦為首的宰相。
曾公亮背過身時露出些許笑意,但轉過頭又皺著眉頭道:“這禹玉也太古板了吧,雖說建儲之事,需請官家麵諭,不過這熟狀上有官家禦寶,又有我等押字卻是不妨礙的。”
歐陽修與王珪交好,出言道:“天子親諭為內製,中書議定之事為外製。翰林學士為天子私人,既製草建儲詔書,還是需麵聖之後方顯鄭重。”
韓琦聞言拿眼一橫歐陽修,趙概則道:“歐公所言在理。”
歐陽修感激地看了趙概一眼,當初二人同修起居注時,歐陽修覺得趙概沉默寡言,頗看不起對方。但趙概卻沒有計較,相反以德報怨,歐陽修被貶時,數度為他說話。
歐陽修官複原職時,二人成為莫逆之交。
歐陽修道:“王禹玉實為真學士。”
見歐陽修,趙概都為王珪說話,韓琦淡淡道:“我怎麼不知王禹玉儘忠職守,隻是怕了誤了大事而已。”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章越與司馬光二人都守在秘閣直廬。
次日清晨,章越司馬光聞之聖旨未撰,不由奇怪莫非出了什麼差池。
連司馬光也是疑惑,期間到底什麼環節出了問題?
而此刻王珪已親至東門小殿麵君。
王珪向官家道:“陛下此乃大事,一定決定不可再後悔,如今外頭皆議論紛紛,言執政大臣強迫陛下為此,此論若不出於陛下,日後禍亂之萌則未可知。”
但見官家雖露出不情願之色,閉目半響後仍是道:“此決自朕之決意,非全憑執政大臣之言,不建儲則眾心不安。”
王珪聞言也知此事不可更改,於是道:“陛下能獨斷為宗廟社稷計,此為天下之福也!”
官家道:“卿家能麵朕,而不經中書,真可謂忠心可嘉,朕沒有看錯人。”
王珪聞言不由感激涕零地道:“臣為陛下親簡,必以死報答陛下。”
官家道:“卿真不愧是朕的心腹之臣。”
頓了頓王珪問道:“不知陛下意屬哪位宗室為知宗正?”
官家道:“朕與中書商議,濮安懿王第十三子趙宗實可承宗祧,可先為宗正,中書已重擬熟狀至學士院。”
王珪稱是後退至翰林學士院擬詔。
次日麵諭大臣們,漸漸司馬光,章越玉成此事也漸漸被人所知。
章越心底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從宮裡返回家中,侍經筵近一月,他感受到什麼叫伴君如伴虎。
權力中央的漩渦,一個不慎就能將人活生生的吞噬。
若是趙宗實如曆史上登基,那麼有這份恩澤在,他日他與他的後人必會感激章越的功勞。
這是一個長遠的好處。
當然最大的好處還是要被司馬光所得!曆史上高滔滔對司馬光的信任自不用多言。
熙寧時,司馬光與王安石頂著乾都沒啥事,就是這份恩澤在。
至於元祐時,若自己跟著新黨變法,萬一失敗,那麼退一步也不怕高滔滔對自己找麻煩,否則就要被指著脊梁骨罵了。
有這護身符在,萬一舊黨複辟也不怕被清算。
這樣的好處目前無法體現,但放在日後可以用一輩子。
章越回到家中,正聽到一陣敲鑼打鼓聲。
到底發生了何事?
這時卻見鄰居都聚集在自家門前。
“恭賀!”
“恭喜!”
一路上不斷有人向他作賀,章越不明所以。
這時章越迎麵看到章實,章實喜不自勝地道:“三哥兒,溪兒此番與郭師兄國子監鄉試都高中了。”
章越聞言道:“確實不錯,不過哥哥鄉試並非省試,不需如此大張旗鼓的操辦。”
章實笑道:“就是圖個熱鬨,你也知道郭師兄這些日子一直不喜,此番總算吐氣揚眉。”
章越搖了搖頭道:“小小慶賀可使得,但若大肆慶賀卻易失了省試時的銳氣。我當初國子試第三名,老師反而卻讓我作了一夜文章。科舉之事就如同打戰一般,要勝則不驕,敗則不餒,一步一台階!”
章實笑著應承道:“好了好了,三哥兒這番大道理我聽進去了,今日大喜日子咱們高興高興,明日我再叮囑幾句,溪兒如此聰明伶俐,必不會造次。”
哪有這般誇自己兒子的,章越搖了搖頭。
章實不管教,自己這個當叔叔的卻要潑冷水,否則侄兒容易得意忘形。
章越入內後問郭師兄,章丘在何處?下人稟說二人正在書房說話。
郭師兄尚好,他在科場上沉浮多年,心境早已磨練過了,不會因鄉試及第得意忘形。
章越倒是擔心章丘,走到書房,章丘與郭師兄確實正在說話,見了章越立即起身。
章越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章丘道:“郭師伯與我道,雖是鄉試得意,但省試未分曉前,一切都不得作數。”
穀/span章越笑著看了郭林一眼,對章丘言道:“我本要也與你說幾句,但既是郭師兄說了,我也不多說了,道理你自己要明白。”
章丘正色道:“有三叔在前,區區一個鄉試及第何足歡喜。”
章越大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說得好,這方是我章家好兒郎。”
郭林在旁道:“師弟放心,溪兒自當知道如何作,不需我們多說。”
章越笑道:“還是要師兄多幫我看著,不然不放心,不知如何與師兄稱謝才是。”
郭林聞言有幾分拘謹道:“師弟這麼說就見外了。”
十七娘正好到了,聞言笑道:“你們師兄弟還在說話呢,今晚家宴三郎你若真的要謝師兄,多敬他幾杯酒才是。”
章越笑道:“當得,當得。”
“是了,二姨和二嫂都來了說與溪兒道賀呢。”
章丘聞言大喜。章越見章丘如此高興,也就沒言語。
當夜家宴章家推了郭林坐在首席,章實章越連番向郭林敬酒。
章越與郭林二人吃了一夜酒十分儘興。
郭林也漸漸從上一番考試失利的情緒中走出。
因官家身子不適,暫時停了經筵,這些日子章越除了到了輪值日往秘閣侍直外,其餘都在禮院。
之後滿朝都矚目於皇子之事,不過在這時候趙宗實卻掉了鏈子。
官家屢次詔命趙宗實為知宗正,卻都給趙宗實推去。
這時誰都知宗正隻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皇子,但趙宗實如何就是不接受,這令滿朝文武都是傻眼了。
官家連下十八道詔書給趙宗實讓他知宗正,結果他一道一道地退回去。
之前建儲艱辛不說,如今請個人當太子,反而對方不願乾?
當然有人問到底真辭還是假辭?
一般推辭最多不超過九道,而十八道詔書有點過了。
章越知道曆史,反正知道最後是趙宗實當了官家,故而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繼續在禮院當差。
哪知事情還是找到了他。
崇政殿便殿裡。
韓琦,張異二府長官,以及歐陽修正與官家奏事。
官家道:“朕欲命趙宗實知宗正,令他入宮參拜,但卻屢屢稱病不入。既是他真不願作這官家,此事不如作罷吧!”
韓琦道:“陛下,此事安可半途而廢?願陛下賜手劄,使之知道此詔令是出自陛下之意,此後必然不敢再推辭。”
官家興致寡寡地道:“真不願意的話,朕也不強求他。”
歐陽修出班道:“啟稟陛下,如今宗正之命已出,滿朝文武都知道下一步必為皇子,不如正其名以皇子賜之。”
韓琦道:“若陛下立皇子,隻需用詔書一封,此事便可定了。懇請陛下去其一切官職,給與名分。”
官家最終道:“隨你們折騰吧,朕也不欲其更名,直接立為皇子便是,明堂大禮前速速了斷此事,朕好告知四方。”
韓琦,歐陽修聞言都是大喜。
一旁的張升問道:“陛下,若如此決斷真的不疑否?”
官家有氣無力地道:“朕隻要民心有所歸屬便好,隻是他是個姓趙的便成。”
當下三人再無疑問。
不過詔書下後,再度被打臉了。
趙宗實堅決拒絕皇子的任命,反正就是不去。
韓琦聞之後大怒,趙宗實到這一步有點演過了。
韓琦與幾位宰相在政事堂商議,韓琦道:“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今唯有強請入宮了。”
韓琦與歐陽修在天子麵前將話都放出去了,說趙宗實得了皇子一定入宮,欣然接受任命,結果卻被活生生地打臉了,如今再不將人送至宮來,如何是好?
曾公亮道:“請至宮裡不難,但誰去強請,這可是個得罪人的差事,還是得罪日後的……儲君。”
歐陽修道:“還是能辦事的人,同時還與皇子說得上話。”
韓琦道:“還能如何,建儲之事是司馬光與章越提得,他們二人如今辦好了差事,名望都拿到了,如今卻置身事外如何使得?”
曾公亮道:“司馬光如今知諫院,怕是不好請,倒是章越如今同知太常禮院,建儲,冊立皇子乃是國家重禮,說是派他去倒是可以請的。”
一旁趙概出聲道:“我看此事非章度之不可。”
趙概在議事時素來沉默,但一旦出聲必是有極有把握。
韓琦點點頭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既是叔平開口,就讓章度之走這第十九趟吧。”
PS:曆史上司馬光是嘉祐六年提議立宗室為皇子,到了嘉祐七年八月,才正式確定趙宗實為儲君,王珪拒詔也發生在這時。
本書為了劇情緊湊將兩事合在一個時間段,請知曉這段曆史的書友不要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