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章 太常因革禮(1 / 1)

寒門宰相 幸福來敲門 1638 字 2個月前

歐陽修道:“自嘉祐元年來,朝廷興革不斷,馬政,茶稅,均田,糴法,科舉,役法,往往諸司大臣之間議論不休,稍有變革,即拿古禮,祖宗家法之言推搪陰阻,喜好務循故事。”

“何謂古禮?何謂祖宗家法?禮之所來必由人情所至,必因人情所更替。故而要變禮法必要溯源知其因革,知其何所以立,便可其何所以改。”

章越道:“當今官家是有為之主,伯父有為相公,此為天下之幸,社稷之福也。”

歐陽修道:“老夫不敢居功,是韓相公有上興太平,複興王化,與周漢等隆之誌。常與我等道,直此改作之時,知其勢而為之,既能仕宦顯榮,亦為蒼生儘力。”

歐陽發亦道:“韓相公登位以來,馳國之禁而惟刑之恤,均民之賦而惟力之紓,實為真宰相。”

章越聽歐陽修,歐陽發說到這裡,覺得韓琦果真其誌不小。

嘉祐時,被稱作士大夫黃金時代不是沒道理的。官家忙著生兒子沒空理朝政,富弼,韓琦代君持權柄。

其中馬政,茶稅等動議改革,都是韓琦推動,富弼也是支持變法,隻是持重一些,步調慢一些。

有次政事堂議事,富弼覺得某事難以決斷,再三沉吟,韓琦忍不住了道了句:“又絮(絮絮叨叨)耶!”

富弼見韓琦在眾多官員麵前如此不給自己麵子,也不由變色道:“絮是何言與?”

不過章越知道,曆史會告訴他們,主張梳理條例,以人情變革的歐陽修,政見持重的富弼,果敢勇銳的韓琦,以及韓琦門下最激進的韓絳,與日後熙寧年間的王安石比起來都弱爆了。

估計韓琦都要感歎一句,尼瑪,這變法還能這麼搞的?

但不可否認,沒有慶曆嘉祐間,士大夫們上下興作,革除積弊的鋪墊,就不可能有熙寧年間那場轟轟烈烈的變法。

均田免役法,起於歐陽修。

募役法,起於韓絳。

至於這編撰這太常因革禮,也是推動嘉祐治平這場推動變法大勢的序幕之一。

太常因革禮重要麼?

外行人看起來好像不重要,但此卻是變革的理論依據。就好像王安石為何要費儘心思寫三經新義一般。

但太常因革禮還是徒勞無功,因為王安石上位後,就將以前的一切都推翻,用掃帚掃進垃圾堆裡,然後自己來搞。

太常因革禮注定是要失敗的,但既是自己能為之的,也是自己樂意為之的,還有什麼理由不去為之。

做事情不要問收獲,當問要不要去做!

明知不可為而為!

章越想到這裡堅決地道:“伯父有什麼示下,小侄定然全力以赴。”

歐陽修欣然道:“老夫果真沒有看錯人,來,先吃飯。”

歐陽發聞言,立即無比狗腿地給章越添了一碗飯。

歐陽修與章越說起他修太常因革禮之意,言語間極為認真,這是他政治抱負所在,甚至連胡須上沾上了飯粒也沒察覺。

章越看著歐陽修心道,比起熙寧時大刀闊斧的變法,他更喜歡嘉祐的人物風流!

另一邊十七娘與吳大娘子說了好一陣的話,吳大娘子問得太仔細,以至於十七娘滿臉通紅。

吳大娘子道:“這有什麼的,當初我與姐夫新婚之時,也是這般過來的。咱們姐妹之間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十七娘連連搖頭。

這時候章越,歐陽發已到門外,歐陽發道:“娘子,度之要回府了。”

吳大娘子不耐煩地道:“你再留度之片刻,我與十七話還沒說完。”

吳大娘子說話也覺得自己態度太差,沒給歐陽發在妹妹妹夫麵前留麵子,十七娘道:“姐姐,你以往不是這般的。”

吳大娘子歎道:“還能如何,從新婚之喜到後麵的柴米油鹽,你姐夫素不求上進,在家中隻知玩些古玩字畫,根本無意於考進士出身,我讓他襲蔭為官,他也是不願出仕,說了幾次,如今自也不願再說什麼了。”

十七娘道:“姐夫既是不喜為官,那麼姐姐不妨就如他的意好了。”

吳大娘子苦笑道:“你是不知我的苦衷,幸虧如今公公為了執政,人人賣我歐陽家三分麵子,那以後又如何呢?登過高的人,又豈能再彎腰看人臉色?”

吳大娘子道:“我們吳家的女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望夫成龍,我是這般,十五這般,你日後也是這般,但宰相女易為之,宰相妻難為之,章三郎君日後仕途上,你既要幫襯著,也要讓他多多念著我們吳家的好,我拿自己的事告訴你,當初再好的打算,到了最後都要落到地上來,柴米油鹽地過著日子。”

十七娘聽了點了點頭。

次日章越即往太常禮院報道。

太常禮院屬於中書門下,就是掌管禮事。唐朝時掌管禮儀的有禮部,有太常寺。

但宋朝呢,又設了個太常禮寺,與禮部,太常寺同管禮儀之事。

這一點也是很‘大宋’。

具體說來,符合咱大宋官製上重床疊屋的作風。

太常禮院設立後,侵奪了屬於禮部,太常寺的權力,禮部如今還可管科舉,出納牌印等事,太常寺慘得隻剩下操辦武成王廟,齋宮習樂之事,幾乎淪落為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為何如此?

因為朝廷要‘強乾’。

原先禮部,太常寺不太聽話,辦事太墨跡,官家就新設一個太常禮院將兩個衙門的權力奪過來。

太常禮院設判院,知院一共四名。在太常禮院任官有一個特點,但凡事判院知院幾乎都有貼職在身。

貼職就是崇文館出身的官員。

崇文館出身的官員就是天子近臣,原來官員不聽話,官家又裁撤不了,於是新設一個衙門,再換上自己心腹。

太常禮院就是製訂,修訂禮法。隻要儒家為主流,那麼禮就是一個國家最重要的事。

章越到院後,拜見其他三位知院事,同知院事。

如今太常禮院知院是陳薦,他是韓琦心腹,如今他為秘閣校理,判登聞檢院,知太常禮院。

一人身兼登聞檢院,太常禮院兩個衙門的最高長官。

這也是宋朝官製奇葩的一點,很多官員在那侯闕等吏部授官,因為朝廷沒有多餘的官位,但又有很多高官,一人身兼數職。

另一位則是崇文院檢討,同知禮院的晏成裕。

章越來前打聽過,晏成裕是晏殊的次子,晏幾道的兄長,也是前宰相富弼的妻弟。

韓琦與富弼之爭,也到了這二人身上,晏成裕與陳薦互相不對付。

第三位則是直秘閣,同知禮院的呂夏卿。他受歐陽修賞識,因修新唐書被提拔至太常禮院,如今負責編撰太常因革禮。

此人可謂學富五車。

章越與呂夏卿見禮時不免多了一分熱情。呂夏卿顯然也得到歐陽修的吩咐,對章越很是恭敬。

知院事的陳薦對章越道:“按製四位知院事需要輪值,本官為第一日,第二日原先是蘇博士(蘇頌),如今他離任知潁州,第三日是晏博士,第四日是呂博士。”

“度之即補蘇博士的位子如何?”

太常禮院官員襲太常博士之事,故而相互都互稱博士。

章越道:“謹遵長禮台之命。”

陳薦點點頭道:“今日是晏博士輪值,我去登聞檢院押院,不是輪值之日,每日來禮院簽押即可自便。”

章越聽了瞠目結舌,這知太常禮院也太爽了吧。

簡直是上一休三啊,這樣的活哪裡找啊,不要錢都乾啊!

陳薦走後,晏成裕今日輪值,他與呂夏卿道:“呂博士,我四日後需至崇文館輪值,不如你替我當班如何?”

呂夏卿道:“晏博士請恕我無能為力,我兼著編書之事,實已無力抽身,何談輪值。”

晏成裕道:“那度之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章越道:“我資曆淺薄,又是初來乍到,還需多學規矩才是。”

晏成裕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

章越看了三人也明白,什麼上一休三都是假的,知禮院,同知禮院的官員各個身上都有兼職。章越不也是被歐陽修分配來輔助呂夏卿修書麼?

晏成裕走後,呂夏卿道:“章博士隨我來,咱們邊走邊說。”

二人走在禮院廊下,呂夏卿道:“禮書之事最早出自歐公動議,時禮院長禮台為次道兄(宋敏求),之後次道去位,由蘇博士接手。”

“你也知道歐公長於文章史學,但於禮學卻不甚留意,甚至自雲某平生何嘗讀儀禮之語。故而歐公雖判禮院事一年,但編撰之事都是蘇博士經。蘇博士在館九年,他所經手張本,可謂井井有條,但蘇博士之後分兼他事,故嘉祐二年禮書之事即停了下來,如今我等又得重新編修。”

說完呂夏卿推開門,但見偌大一間書屋裡擺滿了要考據的書籍文章。

而蘇洵與另一名老者,還有二三小吏正在抄寫翻找文章。

章越不由向呂夏卿道:“禮書考據書籍何止幾十萬卷,但隻是這些人怕不夠。”

呂夏卿歎道:“我太常禮院不比三司這等大部,隻有公人幾十人,都有差事在身。”

“為何不去外麵雇些人來抄寫?”

呂夏卿道:“哪裡有錢,我太常禮院一月公使錢不過一萬!”

章越聞言崩潰了,這衙門也太寒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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