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蘇,章越仍在崇政殿外等候。
這時一名小黃門來言道:“陛下有旨說今日遲了,幾位回去等候,明日再宣入宮來。”
三人都以為今日會出名次,卻沒有料到等到現在仍是一無所知。難道是考試之中出了什麼差池嗎?
三人情緒都有些起伏,心情有幾分急躁。
不過三人還是依言離開了崇政殿。到了東華門外,卻見兩輛馬車等候在此。
兩邊的家人對著他們招呼道。
“三哥,三叔。”
“和仲,同叔。”
章越看見章實,章丘各盞了燈,唐九坐在車上,臉上露出了笑容。
章越轉頭見蘇軾蘇轍也正與蘇洵說話。父子三人是其樂融融。
章越與章實章丘打了招呼,然後向蘇洵行禮道:“見過尊翁。”
“這位是狀元郎吧。”
蘇洵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淡淡的。章越看了對方神態,明白了其間微妙的關係。蘇洵還是將自己當作兩個兒子的競爭對手吧。
章越可以理解這愛子之情於是退到一旁。
蘇洵關切地向兩個兒子問道:“禦試第幾?”
蘇軾道:“明日天子召我們入殿再宣等次。”
蘇洵先是皺眉,然後舒展道:“無妨,好事多磨。”
聽得禦試成績未出,蘇洵笑著對已回到家人身旁的章越道:“狀元郎,章家郎君,考後還請兩位到了老夫宜秋門的家中一敘。”
章越拱手道:“多謝尊翁。”
說完三蘇即是上了馬車。
馬車上蘇轍對蘇洵道:“爹爹,章三郎是君子啊。”
蘇洵道:“我知道章三郎是君子,考場上無兄弟父子,當年我可是見最要好的朋友因一次考試反目成仇,也曾因此吃過虧的。至於朋友以後慢慢交也不遲,這些話你們可記住了嗎?”
蘇軾蘇轍都是稱是。
蘇洵道:“你們將禦試上的策對與我說一說。和仲你先說。”
蘇軾摸了摸肚子道:“爹爹欲讓我的肚子念麼?”
“怎麼?”
“餓得直響。”
蘇洵聞言笑罵道:“你好沒正經,哪似同叔穩重。”
蘇軾知父親更心疼蘇轍。
蘇轍見此亦道:“爹爹我也餓了。”
車裡三人同笑。
而在另一輛馬車裡,章越正嚼著驢肉火燒,噴香的鹵驢肉入口,著實是人間美味。
“還是哥哥細心,知道我考完肚餓。”
章實聽章越誇讚笑嗬嗬地搓著手言道:“好吃就行,不夠再買。”
章越道:“夠了,夠了,否則家裡嫂嫂的飯菜就吃不下了。”
章越正吃著火燒卻聽得外周有聲音傳來。
章越問道:“何事?”
唐九道:“是吳府差人來了。”
章越三兩口將剩下的驢肉火燒吞下,揭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笑道:“這不是吳大都管麼?”
對方向章越作禮言道:“知曉三郎君今日禦試,老太君及府裡兩位郎君都是很是掛念,故托我來問詢。”
章越道:“勞老太君,兩位郎君掛念,明日方入殿宣等次後,再登府稟告。”
吳大都管大喜道:“小人知道了,這就回府稟告老太君和兩位郎君。”
章越笑道:“有勞吳大都管了。”
吳大都管回府稟告老太君,吳安詩。老太君問了幾句章越考到什麼時辰,用過飯沒?
吳安詩則踱步道:“怎麼到了這時候官家也沒宣布次等?”
吳安詩這幾日與範氏有些不愉。吳安詩要納了一門妾室,因這妾室作過歌女,引起了範氏極大不滿。
範氏的意思是這樣人家的女子,你養外麵我可以睜一眼閉一眼,但娶進門就是不行。
但吳安詩執意要娶,此事驚動了嶽父範鎮。範鎮寫信對吳安詩表示反對並訓斥一番,結果吳安詩仍將小妾娶進了門。
結果範氏氣得搬出了正院。
吳安詩還道對方不過使些小性子,後見範氏搬了一月有餘這才慌了。正好他也對小妾膩味了,他知十七娘素與範氏交好,於是就來尋妹妹。
禦試前一日。
十七娘正在琴閣彈琴,卻見兄長急匆匆的入內。十七娘也不詢問,獨自撫琴。
吳安詩見妹妹不理會道:“你嫂嫂對我如此,你也如此。”
十七娘停了琴聲,取下指尖的玉撥片道:“哥哥,你做了什麼,家裡自有公論,此事我不敢說,你也不會想聽我說。”
說完十七娘走到窗邊背對著兄長。
“吳安詩氣惱道:“你以為我為何要與你嫂嫂修好,一來是為了家裡上上下下的和睦,二來還不是因老泰山如今是禦試考官…”
十七娘轉過身道:“那我真要替章家郎君多謝哥哥了。不過我聽聞範公為人方正,從不徇私,我看哥哥不提還好,若提了反被範家恥笑。”
吳安詩道:“我去要人徇私,還不是為了你的事。哼,閣試三等確實了得,但中書已是放話禦試隻有一個三等。”
“你想當初,咱們大伯父禦試得了三等,我吳家從閩地一個普通官宦人家躋身至如今的朝野望族,你也要多替日後多想一想。”
十七娘道:“哥哥你若真想,當初就不會納妾,更不會令範公成為他人口中笑柄。我是與嫂嫂交好,但你如此對她,我就算再不知廉恥,也不會拿這私事去求她。”
吳安詩道:“我再問你一遍,你真是此意?”
十七娘看向吳安詩道:“哥哥雖說是禦試,但朝廷自有規矩在,考官難以徇私。範公為人更不會通融的,何況你如今還惡了他,範公不公報私仇算好了。”
吳安詩氣笑道:“隨你隨你,一切都算我作兄長的我多管閒事好了。本欲還要為你走走其他考官的門路,我看也罷了。”
見十七娘不答,吳安詩拂袖離開屋子。
吳安詩走到門邊腳步一停道:“你說章家郎君自己憑本事去考,我信以他的才華自有這把握。但能否勝過名滿天下的二蘇,考得第幾等,這就不知?你不要因今日的話後悔就好。”
禦試這日。
吳大都管回報吳安詩後。吳安詩想了想還是派自己心腹厚顏上門向老泰山求教。
但心腹連範家的門都沒進即被轟了出來。
吳安詩聞知此事時,頓覺得臉很疼。
李太君數落道:“你如今都蔭了官,日後到了官場上,還要仰仗嶽家照拂。你倒好為了一個歌女,將範家上下得罪了乾乾淨淨。”
“將正房娘子氣走,自己又拉不下臉麵上門賠罪,卻讓你妹妹替你出麵求情,還拿一番大道理來,我都替你臉疼。”
吳安詩被李太君數落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次日。
崇政殿上,章越,蘇軾,蘇轍都是穿戴綠羅袍等候。
不久一名小黃門走來道:“陛下有旨宣蘇軾,章越入對。”
天子賜見?
章越無暇多想道:“臣領旨。”
為何不宣了等次再見駕。但為何蘇轍沒見?
蘇軾知入對很是高興不過又問道:“不知為何沒有舍弟?”
小黃門搖頭道:“蘇大官這可難倒小人,小人哪敢問官家的意思。”
蘇轍道:“哥哥,官家賜入對,此乃曠世恩典,你莫我念我,我等在這就好。”
小黃門引蘇軾,章越在皇城走了好長一段路,最後進了禦花園。
小黃門讓章越在禦花園門外等著,自己先引了蘇軾入內。
章越等了一刻鐘多後但見蘇軾又是緊張忐忑又是歡喜地走出門來。
章越是很能理解這樣的心情,不要說什麼封建餘毒,換了自己,平日位高權重的領導主動與你說幾句話,那心情都如翻江倒海般的。
看蘇軾神采奕奕,顯見方才君前奏對甚好。
蘇軾對章越點點頭,章越正要上前相詢。這時又一名小黃門從園內步出道:“章大官隨我進來吧。”
章越隻好與蘇軾笑了笑,隨對方入園。
入園之後,章越屏息靜氣跟在這名小黃門身後。一路走來,但見四麵栽種著不少奇花異草,怪石奇鬆。
穿過一道甬門,章越踩著鵝卵石路抵至一處畝許見方的禦池前。
但見禦池旁撐著一柄偌大的遮陽黃羅傘,官家正坐在傘蓋下拿著魚竿垂釣。
小黃門對章越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站在原地不許亂動,這才離開。
這時秋陽高照,曬得章越身上有幾分發燙。
章越不知是否要等官家釣完魚,反正自己不能出聲,萬一驚跑自願上鉤的魚那可就是大罪了。
不過官家並沒有讓章越等多久,他轉過身看見了章越就招了招手。
章越這才免去太陽暴曬,走到官家麵前參拜。
官家笑道:“此間不比朝堂上,無需守那些君臣之間的繁文縟節,坐。”
章越看著擺在天子身旁的蒲團,當即稱謝坐下。
官家揮了揮釣竿道:“朕於此釣了半日也不見一條魚上鉤。比起真宗皇帝朕真可謂不擅釣魚。”
章越回道:“啟稟陛下,非陛下不擅釣魚,而是禦池中的魚兒知禮節。”
官家側過頭向章越問道:“何以見得?”
章越道:“有詩為證。”
章越當即念至:“數尺絲綸落水中,金鉤一拋蕩無蹤。”
“凡魚不敢朝天子,萬歲君王隻釣龍。”
官家趙禎先是一愣,隨即龍顏大悅。
正待章越正感龍屁拍成時,卻見官家手裡魚鉤一沉,原來有魚上鉤了。
章越見此頓時臉黑,這簡直是秒打臉啊。
但見官家從魚鉤上解下魚,看著一臉懵逼的章越笑道:“此魚不知禮節,朕命你回府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