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章越回到了縣城。
算算這個點,兄長還在車馬街的鋪子忙碌著,章越想想還是先不回家,去車馬街的鋪子見兄長。
到了鋪子,但見生意有些冷淡的,這時仙霞嶺上的雪還未化得,翻越仙霞嶺的江浦驛道還有些難行,故而客商一時還不多。
夥計迎上笑道:“三郎君來了,要吃些什麼,喝些什麼?”
章越道:“哥哥在麼?”
“大郎君被徐都頭請去,再過半個時辰即回。”
章越點點頭道:“整些吃食來。”
“好咧。”
夥計熟練地擦著桌子。
不過多時給章越端來兩盤菜,一盤鮮筍,一盤滾肉(東坡肉)。章越一口鮮筍咬在口中爽脆作響,再就一口滾肉,簡直是美味。
這滾肉是以酒和醬燜熟而製作,這鮮筍則放在鍋裡炒熟。
當初開食鋪為了作炒菜,章實章越費了好大勁才賣買了一口六耳鐵鍋,費了好幾十貫錢。
接著夥計又給章越端來一碗熱豉湯和幾個大炊餅。
喝了豉湯暖了身子,章越拿起炊餅咬了一大口,自家的炊餅就是大個倍香。
章越放開肚子吃吃喝喝,不久即見一行五人抵達自家的鋪子。
章越一看,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這不是黃好義麼?
黃好義一愣道:“三郎,如此恰巧。”
章越道:“是啊,四郎你怎地這就出門了?也不在家多住幾日?”
黃好義道:“聽師長說兩浙路這幾年一直不太平,常有賊寇劫掠。我第一次出遠門,早早來浦城候著,看看有無北行的商旅收容,最好是能往汴京去的。”
章越恍然道:“原來如此,那我也幫著黃兄打聽一二,看看能否順路作個伴。”
黃好義笑道:“如此即是最好。我此番來浦城,其實也是找你的,本待上門拜訪,卻不料在此巧遇。”
“那是自然。四郎不來尋我,我是要作惱的。”
黃好義笑了笑。
章越當即招呼夥計添了些飯菜。
黃好義此番進京帶了一個長隨,一名書童,還有兩個縣裡配得廂軍。這兩個廂兵頭戴皮笠,手裡各抄著一條哨棒。
章越看著廂兵頭頂的皮笠子,應該就是範陽笠。
看電視電影裡,似宋軍人手一頂如此。水滸傳裡林衝頭戴範陽笠,槍尖挑著酒葫蘆的樣子那可是經典名場麵。
現在這範陽笠是廂軍鄉兵的標配,至於鐵盔似隻有禁軍才配。
二人讓親隨,廂兵一並坐下吃飯,幾人道了不敢,隻是坐在另一桌上。不久章實與徐都頭已回到了鋪裡。
章越起身離席笑道:“哥哥!徐都頭!”
章實一見即問道:“三哥回來了,學正可是應承你上京了?”
章越點了點頭。
章實聞言大喜,一旁徐都頭已是搶著道:“恭喜大郎,恭喜三郎。”
章實一臉自豪地道:“當初二哥兒如此了得,都沒有被州裡薦至太學去,你倒是成了。”
章越道:“二哥那是進士科,難我十倍不止,再說我入京之後還需再考一場,方才是太學生。若是不第又得千裡迢迢回來。”
章實笑道:“既是讓你去了京裡,又豈會白跑一趟的。”
“哥哥,這位黃四郎即是與我一並進京,他是去考進士科的。”
章越將黃義行介紹給了兄長,徐都頭。
雙方見禮後,重新坐下,章實聽說是州學學生,又是與章越一並入京的好生熱情,當即喚後廚道:“切三斤羊肉,再整一大碗魚湯來!快去,快去!”
說這又掏了些錢吩咐夥計去隔壁酒肆打五六角酒來。
然後章實又招呼道:“酒肉都有,儘管吃喝。”
而另一桌的親隨,廂軍也一並沾光了。
黃好義低聲對章越道:“大郎君真是豪爽,有孟嘗之風,不愧是章子厚的親兄長。”
章越道:“我二哥在京裡也是如此豪爽麼?”
黃好義道:“聽哥哥在信中言子厚為人最是爽快,堪稱輕財重義。”
對朋友仗義,對家人如此?有沒有搞錯?
章越不由好一陣腹誹。
“你們在說什麼?”章實詢道。
章越沒有當麵與章實提及黃好義家裡與自家二哥姐姐結親的事,而是道:“四郎擔心兩浙路不太平,故而早早來此,看看有沒有北去的商旅同行。”
一旁徐都頭笑道:“我道什麼事,近來雖說路途不太平,但賊寇向來不劫進京趕考的讀書人,賊寇也是敬重讀書人,還曾有強擁讀書人上山作山大王的。”
聽此眾人都一陣笑聲。
章越心道,果真藝術來源自生活,連白衣秀士王倫也有藝術原型。
徐都頭笑道:“你們獨自上路還好,若跟著商旅,若是賊寇盯上人家,豈非一起遭殃。”
這時黃好義道:“這位都頭,今時不同往日,以往進京趕考的讀書人,朝廷都發有驛券,吃住都在驛站,還可使用車馬驛卒。盜賊再不開眼也不會與他們過不去。”
“但如今我們是縣裡薦至京裡讀太學的,那些盜賊哪認得我們?何況近來兩浙道確實不太平,聽聞之前州裡還有個案子,一個讀書人出遊與家仆三人被殺在野地裡,身邊金銀都被劫走,頭也被人割去,至今也不知誰下得手。”
徐都頭被黃好義如此搶白一頓,麵上有些掛不住,換了旁人早就一杯酒潑過去了。但對方進京讀太學的讀書人,還是進士科,自己實在惹不起。
徐都頭強笑道:“黃四郎君說得是,小心些總是沒錯,這幾千裡路總有幾個不識好歹的毛賊。”
當下眾人吃食,而黃好義與隨人在旁找了家鋪子住下。
章實與徐都頭道:“縣裡給派兩名廂兵隨三郎上京,最好能找幾個知根知底的,似以往聽聞不肯使錢的,就去牢城營找了幾個充作廂兵,那等奸惡之徒,彆說路上照顧人,反是當起祖宗來了。”
徐都頭笑道:“哪會這般不知好歹,那都是不曉事的,上麵要收拾方才如此,就看在三郎上京的麵上,誰敢開罪將來的相公。”
章實稍稍安心又道:“不過聽聞近來兩浙地界確實有些亂,三哥不過十四歲,這般上京我倒真不放心。”
徐都頭想了想道:“那我給你找個厲害的人。”
章實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徐都頭想了想道:“不過說到底,還是要給你找個犯過事的。”
章實變色道:“這是什麼情由來?”
徐都頭道:“這人原來是臨州緝捕使臣,一身好武藝,但不知為何惡了上任知州,被人以喝酒誤事走脫要犯之名,刺配本州。彭縣尉愛惜他的人才,就問縣令取來,在他那差遣。”
“你要不放心三哥,與彭縣尉說一聲,讓他隨著上京,包幾千裡路上都相安無事。”
章實拍腿道:“還有這樣的人才,若肯借來給三哥用,再好不過了。我這就去彭縣尉那求來。”
章實當下對章越吩咐道:“你隨我一並去彭縣尉府上一趟。”
章越答應了。
章實即與章越一並趕往了彭府。
章實見到了彭縣尉,但見對方笑道:“這不是章家大郎君,三郎君,怎地有閒暇來此?”
章實笑道:“三郎被州裡薦至太學,我特給少府報喜來了。”
彭縣尉哈哈大笑,看向章越道:“好,好,三郎君也總算出息了。”
章越陪笑站在一旁,一切由章實出麵。
章實笑道:“當初是趙押司迫著,要不是少府照拂著,三郎又怎有今日,此恩此德我們章家一輩子感激不儘。”
彭縣尉笑道:“大郎君莫要都說好話,你看你此番到我這來,除了報喜,還有彆事吧。”
章實笑道:“我確實是報喜來的,不過也求少府給我支應個人來。”
彭縣尉笑道:“全縣上下除了令君我使喚不動,其他人倒是好說,不知是哪一個?”
章實依著徐都頭吩咐說了那人名字。
彭縣尉笑道:“大郎君好會挑人,此人我可是使貫了,借給你我用誰?”
章實笑道:“誰不知少府手下人才濟濟,如今三郎要進京考太學,路上必須有個人護他周全,還請少府通融則個。”
彭縣尉笑道:“看在三郎的麵上,也就答允你。”
當即彭縣尉喚來一個軍漢問道:“唐九在哪?”
軍漢答道:“在廊房裡喝酒。”
“喝了幾時了?”
“喝了一天。”
章越吃了一驚‘喝了一天’是個什麼概念。
“喚他來此。”
彭縣尉笑道:“放人我自是肯的,但唐九肯不肯隨你們入京看你們了。你們少坐在此。”
章實章越坐下等候。
不久一名醉漢走到了廳堂,也不看章越章實直向彭縣尉唱喏。
彭縣尉道:“唐九,要你進京一趟公乾敢不敢?”
“不是我唐九說嘴,隻要有酒喝,沙門島也敢去得。”
“那你問他們?”
醉漢斜眼看向章實,章越。
章實道:“還請壯士護得舍弟進京一趟,路上花銷好商量。”
“進京作什麼?”
“考太學,近來兩浙地界不太平,請壯士護衛一趟。”
醉漢道:“好說,我也不要彆的花銷,就要早食三碗酒,過午三碗酒,晚食三碗酒,歇息時再三碗酒。”
章實吃驚道:“如此不是十二碗酒來,如何能行路?”
那人笑道:“每日三五十碗酒來,也不礙我殺人捕盜。”
章實聞言想了想,當即道:“好,我答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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