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該用膳了。”
天色將黑,最後一批難民工匠們也吃了晚飯,勞累了一天,陸續收工離去,衛府彆院中隻剩下了守夜的人,和暫時搬到彆院偏房來住的韓玉夫婦。
“夫人,辛苦了。”
韓玉端起粥碗,就著兩碗菜便狼吞虎咽起來,以前讀書的時候經常餓,是因為窮的緣故,如今卻是因為太忙碌,累餓的。
“夫君,你慢些吃,不夠鍋裡還有,這些都是自家的米,不是公賬上的。”
王氏看著自家相公吃的那麼香,便不停地給他夾菜。相公還是迂腐了一些,見難民喝粥,便不肯吃乾飯。
“夫人,你說先生若是回來知道你我把事情鬨得這麼大,不會怪罪吧。”
韓玉一口氣喝完了一大碗粥,這才停了下來,歎氣道,回憶起連日來的種種,如夢似幻,連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原本出自地主家,如小家碧玉一般的妻子,居然計策百出,硬是把一件極為複雜和艱難的事情,東扯西扯,張羅起來了,如今就算是說出去,怕是也沒人信了。
這事情也是一步步弄到了今天的樣子。
施粥的前麵三天,原本出了許多問題。有人不遵守規矩,有搶粥的,打架鬨事的,也有趁亂偷東西的,甚至還有一些普通百姓裝作窮苦人家來領粥的。
二人見勢不妙,連夜商議提前宣布以工代賑。
施粥第四天,妻子王氏便按照二人商議了好幾日的故事,趁著施粥的間隙,把那位仙緣深厚的富商種種奇遇和南方大帝顯靈托夢的事情傳了出去,隻是一天時間,災民們就都知道這厚道無比的義粥居然和南方大帝有關係,也聽說了那位富商要完成神人所托,建一座天下第一的藏書樓。
當天,施粥的秩序就好了很多,鬨事的也少了,絕大部分災民一路逃難過來,早就把那位南方大帝傳的神乎其神,什麼頂天立地十萬丈高下,舉手投足天翻地覆,還有什麼千裡眼和順風耳,對這位神人是又畏懼又崇敬。
許多災民不但自己自覺起來,更是自發組織起來,維護秩序,幫著施粥。
第五日,王氏便對外貼出了以工代賑的公示,說富商要動工修建藏書樓了,當日雖然照樣施粥,但除了老弱幼小以外,都要登記在冊,注明所長,明日再要領粥,便需要做事才能有粥喝了。二人又從災民義工中選出了一些讀書識字,對南方大帝深信不疑的人做管事。
第六日和第七日,龐大數量的災民就分配成了數十支隊伍。
有的負責開山取石,有的負責修道鋪路,有的原本就是泥瓦石木匠,還有的懂挖窯燒瓦和泥糊粉刷的手藝,有的隊伍負責上山砍樹,還有的負責駕馭畜車運送各類物資。
什麼都不會的人,就參與排隊,從采石場向城中運送需求最大的條石。
老弱幼小,就見縫插針,能做點什麼就做什麼,最不濟也可以幫著打掃路麵。
第八日,城中許多人便得到了消息,要來加入隊伍,一起為南方大帝做事,兩人暗中一商議便收了一批比較虔誠的人,其他的人,大多卻隻要了他們借出的一些工具和牛羊馬車。
第九日,南方大帝顯靈,一個神秘富商要完成神人所托,在漁陽城建天下第一藏書樓的事情便人儘皆知了,而負責人也是許多人都熟知的本縣秀才韓玉。同日,劉如玉夫婦找到了韓玉夫婦,聊了一個時辰,回去後,消息進一步擴散。
在普通人眼中,這是關乎南方大帝的大事,但在劉家眼中,這衛府彆院可是那位世外高人蘇先生的府邸,韓玉雖然請他們保密,但也提了蘇先生想要建成天下第一藏書樓的心願。
“此事功在千秋,正好可借助那位愛民如子的南方大帝之名義,我等一心為民,又捐錢捐物作為表率,總比蘇先生一人付出為好,南方大帝若是知道了,也斷然不會怪罪。”
劉員外的意思,最終以兩千兩白銀真實地表達了出來,明麵上是響應那位富商,完成神人所托,實際上卻是捧蘇先生的場。
王家是第二個知道的。
王長安和韓玉是舊識,前些時候王長安去清風小築找雲蘇商談岐黃會的時候正好遇到了他,知道他在蘇先生府上做事。結果一問,果然是那位蘇先生的善舉,回去後爺倆一商量,又聽說劉老爺子捐了兩千兩,便跟著捐了錢。
王老善人開藥鋪賺錢的時候,經營有方,沒有手軟過,但做起善事,捐款起來,也很少手軟。
接著,整個事情就越傳越廣,漁陽城的異族首領胡山海從女兒口中知道了那位蘇先生要做的大事,正愁無法接近那位高人,又是為那傳聞中的南方大帝造勢行善,一個高人是拜,兩個高人也是拜,乾脆也跟著捐了錢。
再後來,暫居城外,正在謀劃如何興盛仙人妖三道的東來真人和鬼鶴二妖也聽說了。
三人原本正覺得萬事沒有頭緒,乍聞此事,卻是極為震驚。
三人親自打探了一番,倒也查出了是城中一位姓蘇的高人要辦一件對大成讀書人都有益的事情,雖然不知道這位高人究竟實力有多高。
但這一件在普通人看來,如果不扯上神仙,便如同天方夜譚一樣的事情,在三個加起來活了一萬多年的修士眼中,卻極有可行之處,而且確實是一件好事,不說藏書樓本身是否能幫助到大成全天下的讀書,光是它起到的表率作用就不小,還能調動大成百姓的名義,為日後三人想要大力推行的許多仙神之事,開個好頭。
不過三人私下也懷疑此事會不會真和那位南方大帝有關聯,便讓尨山劍派的修士出麵施了靈丹和符水,救助一些凡藥難醫的傷患,也算是參與了。
再一合計,根據探聽到的消息,又聯手從深山中施法切了那塊兩百步見方的巨石,東來和鶴妖協助,老龜顯出本體來負責馱背到了地方,連夜偷偷地放置在了藏書樓的地基上,許多災民天亮後見到了,頓時驚奇萬分,更以為大帝顯靈了。
這下風助火勢,南方大帝顯靈漁陽城,又托夢於人要為大成百姓建一座全天下第一的藏書樓之事,已經快傳遍整個楊州了,而且有所謂南方大帝顯靈的加持,這個事情傳得越來越遠,讀書人一聽,這是大好事啊,也跟著傳,漁陽城能建,我們為什麼不想想辦法也學一學,實在不行捐一點錢也行。
“夫君,妾身聽聞自古成大事者,不可拒小節。蘇先生想要做的事情,無一不是利國利民,利好後世之事。隻是很多時候,他想要的結果雖然是好的,但如何去做卻未必想了那麼多。
這件事情,如果動靜小了,事情也便做不成了。
不錯,妾身確實編排了那南方大帝和富商的故事,但可謂是一片冰心無愧天地,心中無愧,便不懼鬼神問責。
即便那南方大帝知道了事情原委,不願支持此事,也絕不會和民心作對,讓蘇先生這樣的世外高人心寒,讓你我這樣的赤子百姓心寒。
神人被人傳頌祭拜,是因為神人雖然恩威並濟,但至少表麵上愛民如子。他們知曉世間喜怒哀樂,通曉人心善惡。而若是和民心相背而馳,甚至不講道理,殺人如麻,便不是大家心目中完美的神人了。”
王氏微微一歎,道:“何況這世間之事,自古到今,大到軍國大事,小到一地治理,無不是藏著掖著,能哄則哄,能騙則騙,哪裡破了裱糊哪裡。實話未必人人愛聽,善意之謊言反而應者如雲,這才是人心。”
“也罷,隻要能建成蘇先生所說的那般天下第一藏書樓,動靜大就大吧。我韓玉即便身敗名裂,為神人不齒又如何。”
“夫君,你早些休息吧,妾身還要看賬本。明日劉公子夫婦會過來,到時候你還要好好接待一下。劉家曆代經商,親朋無數,若得他全力相助,定然事半功倍。”
“嗯,放心吧,蘇先生的事情,如玉夫婦比我還積極呢。如玉還說要向書院請假,和我一起做這件大事呢,他那位夫人,卻好像興趣更大一些。”
夫婦二人每日裡要張羅上萬人的大攤子,已經是累癱了,簡單用了晚膳,洗漱一番,看完了賬本後便沉沉睡去。
這偌大的彆院,不多時便漆黑一片,隻有幾盞氣死風燈在夜風中微微晃動。
不久,在藏書樓前的空地上,忽然一陣黃沙湧動,散去後,原地多了一大群人,人數過百。
大多數人做仆人打扮,帶著包袱,挑著擔子,抬著櫃子,好似遠道而來。
而人群前麵有十幾人,卻都是年輕男女。
男的個個俊美無比,女的都是貌美如花,俱是錦衣華服,看到原本的雅致彆院,高大繡樓拆了,奇花異樹沒了,雕梁畫棟不見了,種種美景蕩然無存,成了一片亂七八糟的工地,頓時氣得暴跳如雷,臉都漲紅了。
“該死,誰把我們消暑的大院子弄成了這般破爛模樣。”
“這家人怕是活膩了,這院子可是城中唯一配的上我們天狐一族身份的。”
“氣煞我也,萬裡迢迢跑來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討厭,到處都臟兮兮的,還如何消暑。”
“少爺,你要為大家做主呀。”
“這戶人家真是大膽,當年略施小術攆走了他們,居然還敢回來擾我們消暑清淨。”
最當先的一名紫衣青年,衣著和飾物最是貴氣無比,渾身上下肉眼可見的便有數件法寶,眉心中有一個彎月牙的印記,此時赤紅無比,顯然是怒到了極致。
“夠了!”
此人身份之高,怒喝一聲後,不但那十幾個華服青年男女不敢說話,後麵的傭人們更是低頭彎腰,不敢動彈絲毫。
“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堂堂望月天狐一族,連個消暑之地都被狗膽包天的人糟蹋了,傳出去還得了。”
隻見紫衣青年伸手一抓,便顯出了一件武器,乃是一根長鞭,通體白毛,微微一抖便散發出了巨大的氣勢,令方圓百丈風沙狂湧。
左右是住不成了,不如連院子帶這些都毀去了,也好消了心頭之恨。
不管是修士還是凡人,敢忤逆望月天狐一族,便是死罪。
與此同時,早就在一旁藏頭縮尾,窺探多時的小奶狗,卻是等不及了,焦急地傳音道:
“張一凡,你這小子還不動手,本尊就自己出手了。”
這些自稱望月天狐一族的妖修中,沒有一個的修為小奶狗看得上眼。隻是那凝神境的紫衣公子手中所持白毛鞭乃是一件威力強大的本命古寶。
而且它有些擔心這種底蘊深厚的妖族會有什麼其他的保命手段,它不敢保證出手時萬無一失,萬一讓這廝逃了,或者更慘的是對方一鞭子抽下去連彆院和清風小築都波及了,回頭還不得被蘇先生活活揍死,也許是被侮辱死,被鄙視死,被罵死。
不行,太可怕了,還是讓張小子先出手吸引對方的注意。
“呔!何方妖孽在此撒野,南方大帝座下神將在此。”
張一凡想了想那位狗爺教的台詞,麵皮抽動,忍著略微不適運起法力吼了出來,震的全城都聽得見,隻見他從門神圖上飛出來,迎風就長,一身金甲綻放出無數光芒,聲音剛起時,手中長槍已經朝著那一百多人淩空暴擊過去。
由於動用了清風小築護院大陣的力量,也有琅琊劍加持,又是全力出手,居然將這一擊的威力提高到了堪比化神期觀山境的修士,聲勢極為驚人,強悍絕倫。
前院空地上,那正帶著無儘殺意在肆意咒罵,覺得還不解恨,正準備一舉毀去整個彆院的望月天狐一族的紫衣公子,頓時一驚,這,這是什麼鬼東西!
前些年,連個正經的修煉者都沒有的漁陽城,什麼時候來了一個堪比族中兩位老祖宗的化神真仙了。
不對,不是化神真仙,這個金甲神將似乎不對勁。
“嗷!嗚……”
正在驚疑不定之間,隻聽得一聲震天響的狗叫聲,這一下突如其來的偷襲,就連紫衣青年都沒反應過來,他正在全力戒備那忽然舉槍殺來的修士時,隻覺得背後惡風襲來,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他麼的,連望月天狐一族都敢偷襲……”
這是紫衣公子昏厥前的無邊憤怒,想到白日裡見到巷子對門上貼著的那張紙:內有惡犬,非請勿入。
“神他麼的內有惡犬,原來還真有惡狗,連老子堂堂望月天狐一族凝神境的六尾天狐都敢偷襲……”
至此,紫衣公子昏迷不醒,到最後也實在想不起來,這偌大南洲,究竟有什麼巨妖惡狗,敢對平日裡隻要報出山門,就能震懾住一大堆萬年大派的望月天狐一族下手。
小奶狗拍了拍圓滾滾的肚子,對正提著長槍,因為吼出了那一句話後正滿臉赤紅,尷尬無比地站在半空中的張一凡說道:“嘖嘖,表現不錯嘛,張小子,本尊會在先生麵前為你請一功的。”
“功勞都歸你,你還是看好那望月天狐吧,彆跑了出去害人。”
張一凡淩空踏步,提著長槍便飛回了院門上,歸位了。
小奶狗蹲在門前,擺擺狗頭,不屑地笑了笑,然後抬起右前腿,腳爪握緊,朝著自己微微鼓脹的肚子就是狠狠一擊,痛的它一張狗臉都變色了。
“嘶,好痛……本,本尊凶起來連自己都揍,還會讓這些騷狐狸跑了,呸,你這個人眼看狗低的小子。”
小奶狗罵完,邁開了最愜意的八字腿型,狗嘴裡哼哼唧唧地就回清風小築去了。
在它看來,什麼望月天狐,天豬的,沒聽過就是沒聽過,有家中那位蘇大老爺在,讓你天狐變天豬也容易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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