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期末結束的時候,學校放榜出來,就是那個之前盛傳了許久的天才榜,被沐恩戲謔為暗殺名單。但是此刻已經沒有什麼關心這個榜單了,因為很多人覺得榜單上的那些人和排名並不能完全的體現出他們的實際感受。
例如波雷就不曾在榜單的前列,但是誰敢說能贏他?雖然有很多人酸溜溜的說他的天賦不夠,隻能在年紀尚小大家的身體都還比較孱弱的時候作威作福。因為在學校公開的信息中顯示,他的天賦蜃雨隻是勉強達到了B的階級。但不管怎麼說無可否認的是,他的武技在任何人的眼裡,都可以算得上是精妙絕倫。
“你打算回去嗎?”已進入冬天,沐恩看上去還沒有要收拾行李回去的意思,隻是和往常一樣坐在椅子上不時的和迦爾納說話。
迦爾納當然是要回去的,因為他家裡還有弟弟妹妹還有生病的母親需要照顧,常年漂泊在外甚至有一年多沒回家,雖然之前回去了幾天算是報了個平安,但還是有很多情感的虧欠等著他去償還。
“你不打算回去過年?”迦爾納看著沐恩無動於衷的樣子,感到奇怪,因為在他印象裡,沐恩雖然一副萬事不關心的模樣,但其實非常重感情。
“沒意思。”沐恩低下頭,手上不太自然的翻書姿勢顯示出他的心情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迦爾納看這個情況明顯是不對了啊,便拖了個凳子坐在沐恩的身邊問他到底怎麼了。
“今年過年也沒人在家,我前幾天收到信,說是我爸媽今年沒法回家過年。”沐恩又將手上的書胡亂翻了幾頁,然後似乎是耐心用儘了,便粗暴的將其合上。
迦爾納舔了舔嘴唇,表情有些凝重,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隻是覺得這個事情簡直太離譜了,哪有人過年還不回家的。
“誒,你這樣。他們在哪,你去找他們?”迦爾納提議道。
“他們沒告訴我啊。”
“你不是聰明嗎?分析啊!哪裡的紙,墨的差彆,這不是你拿手的東西嗎?”
沐恩苦笑一聲,“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沒那麼強的本事,哪裡還能分辯的出是哪裡的紙張。平時我告訴你的那些,都是些很有名的,或者是隻在某些人中流通的紙,因為有明顯的特點才能記住的,這樣普通的信紙在帝國哪裡都能買到。”
迦爾納撓了撓頭,如果他沒有辦法那自己就更沒辦法了,思來想去,提議說道:“那你來我家過年吧,也帶你見識見識我們摩印行省的風土人情。”
沐恩想了想,笑道:“我以為你不喜歡摩印行省。”
“我怎麼可能不喜歡自己的家鄉,我是不喜歡家鄉裡那些作威作福的貴族,他們天天就靠著剝削彆人來實現自己的價值,我的確很討厭他們。但是家鄉的人與土地是無辜的,而且不論大環境再怎樣,也都是養育了我的。”迦爾納拍了拍沐恩的肩膀站了起來,他把行李放到一邊,說要幫沐恩一起收拾,沐恩看了看窗外前幾日落下還未完全融化的細雪,點了點頭。
摩印行省要向北走,逐漸的就看不到雪了,所以在幫助沐恩收拾完行李之後,迦爾納還童心未泯的跑出去和彆的來自北方的學生們一起打雪仗。他們很多人還是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雪,興奮的心情幾乎溢於言表。
之後,沐恩就和迦爾納一起踏上了北上摩印行省的旅途,沒有跟亞伯打招呼,因為最近兩人和他的關係有些微妙。阿蘭則已經提前回去了,他私下跟迦爾納說自己在寢室裡一天也不想多待了,感覺隨時有可能神仙打架波及到自己。
森林中散落的零星倒懸者都逐漸的被清理掉了,駐守在新塔院的法陣師發現他們似乎在布置某種類似於詭術滑輪的區域法陣,如果真的讓他們完全布置下來,將來有可能是個不小的隱患。
之所以說是類似於詭術滑輪,是因為如果真的說起來這些大陣元件和塔瓦西斯所創造的可以說是太過粗糙,想來是個沒有學成的叛徒憑借自己半斤八兩的水平拙劣模仿出來的。
但哪怕是這樣,也還是讓高塔方麵出了一身冷汗。
隻是雖然說是清除乾淨了,法陣師們根據節點往下推算,也駐守了很多人在森林可能的位置上。但是畢竟叢林很大,有漏網之魚也是難免的,所以高塔三令五申告訴學員們回家都必須走大道,否則死了是要向這些學員所在的家庭或者家族追究責任的。
反向追責,因為高塔那邊說這種行為無異於逃兵,所以家人會連帶受到重刑。不得不說,玩還是他們會玩。
這導致宣布放假之後學院外人滿為患,畢竟是自家的寶貝天才,而且萬一死了自己還要挨揍,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去賭那個萬一。
其實沐恩家裡人也來接他了,老管家親自牽著馬,白胡子修整的非常板正,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比起其他貴族家的高級管家也不遑多讓。
但是沐恩拒絕了,隻是讓管家先生自己先回家。
“哪有新年還不回家的。”管家微笑道。
“這話,您得跟他們說啊。”沐恩顯然是帶著些怨氣的,都沒有去看這個恪儘職守的老管家,就跟著迦爾納離開了。
老管家看著沐恩遠去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也就牽馬離開了。
大概都快走出城的時候,沐恩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忘了個人,就趕緊帶著迦爾納跑回城去。
一幢裝潢雅致的小樓前,沐恩掏出鑰匙,這整條街都是聯排的彆墅,缺點是沒院子,但好在是富人區人也少,門口就是馬路也不會顯得很喧鬨。
“你還在這買了房子?”迦爾納跟在沐恩身後,之前聽沐恩說他忘帶了個人還以為這位大少爺腳踏三條船突出一個金屋藏嬌。
沐恩走進去,裡麵很空蕩,叫了兩聲也沒人答應,這讓他有些擔心。不過摸了摸桌麵,整潔如新,看來還是經常有人打掃的。
後來,在沐恩的不懈尋找下,終於在某個煙花酒館找到了爛醉如泥正在吟詩的西蒙。
“男的?沐恩少爺是越來越會玩了。”迦爾納當然還沒見過西蒙,所以他非常驚訝,感覺自己錯過了不止一個億。
在沐恩跟迦爾納說了聲去死之後,西蒙似乎在朦朧中突然感覺到了某人騰騰上升的殺氣,立馬酒醒了一半。
“大人,您怎麼來了?”
“我給你錢就是讓你墮落的!你有沒有好好修行!!!”沐恩手握雷鞭就在大庭廣眾之下開始抽西蒙的屁股,後來的結局可想而知,三個人都被店裡聘請的保安胖揍一頓丟了出來。
然後三個人就這樣鼻青臉腫的上路了,也是年少輕狂的代價吧。
在路上迦爾納知道了沐恩與西蒙認識的前因後果,對此表示非常感興趣,便要了西蒙的詩來看,不禁大為稱讚。畢竟詩的主角是沐恩,而沐恩想寫它的原因正是在迦爾納出事之後想要找個方法留念才啟筆的,故而詩中迦爾納地位高絕,特彆是西蒙臆想出迦爾納舍身成仁一騎當千的戰鬥場麵簡直讓人熱血沸騰,仿佛神祇降世。
“小夥子是很有前途的,好好寫,到時候必能萬世流傳。”迦爾納是跟誰都能嘮得上嗑的,還沒有一個下午,兩人就混的很熟開始稱兄道弟了。
並且可喜的是,隨著迦爾納的過敏反應越來越弱,他現在已經基本上好明白了,按照他自己估計,走到家鄉之前,就可以通行無礙。
因為第一個學期實在太忙,搞得沐恩根本沒有時間出來跟西蒙聊天,所以趁這個機會在路上沐恩跟西蒙講了講自己這半年做的所有事情,包括跟亞伯鬨矛盾,不戰而降這些聽起來不太光彩的事情也一並告訴了他,還有某些印象深刻的話,雖然自己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頭緒,但是也一並告訴了這位吟遊詩人,叫他自己斟酌怎麼寫就好。
所以西蒙得到了很多淩亂的信息,這讓他有些為難,覺得這些東西似乎應該先寫一本傳記,然後等到沐恩成聖或者怎樣之後再將其整理寫作詩歌,否則就太困難了。
但是沐恩表示並不著急,隻是要他儘力而為。
將近一個月後,三人才走到了摩印行省,因為幾個人都還是年輕人,遇到很多地方都想駐足遊玩幾天,但是在某個時間之後,迦爾納突然驚悟,如果再不趕快點回去自己就趕不上信念了,所以三人就開始狂奔為之前的有線償還代價。
摩印行省是個貧富分化分嚴重的行省,絕大部分的地方都是低矮的房屋,但是城中心卻是非常豪華的,並且這裡的階級尊卑一場的明顯。所有的外來者都很難收到歡迎,除非他們擁有高等的爵位。
哪怕是迦爾納這樣的天才,也會因為自己的階級而受到壓迫,走在路上的時候,常有人不客氣的故意挑釁他,而且看起來迦爾納也已經習慣了,這讓沐恩和西蒙都非常憤怒。
“家人還在這裡,忍忍吧,就是不太好意思讓你們看到了。”回到了摩印行省,迦爾納似乎一下子成熟了很多,笑容裡多了很多老氣橫秋的無奈,看著他這副模樣,沐恩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怪不得你上學都不是走的行省途徑——行省甚至不知道有你這麼一號人吧。”沐恩問道。
“誰說不是呢。”迦爾納故作輕鬆的哈哈一笑,在旁人看來卻有些心酸。“彆想這些了,等到了我家裡,帶你們去個好地方,那裡超級神奇。”
“逆流瀑布嗎?”出乎意料的,沐恩說出了這個地名。
迦爾納的臉一下就垮了下來:“喂喂,你能不能不要這樣,一點神秘感都沒有。”
“摩印行省能算的上神奇的地方不多,在這附近的應該就隻有逆流瀑布了,但是那有點危險,需要偷渡國境線。”沐恩看了看周圍,都是泥濘的土地,看得出這地方哪怕在摩印行省的農村都算是偏僻了。
“我記得給了伯母不少錢?為什麼還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沐恩皺起眉頭,他從小就生活優渥,不太適應這種生活環境。
“我媽媽生病啊,錢基本上都用來治病了,原來我們家生活比現在還苦,多虧了你,現在好多了。”
“不可能,什麼病要那麼多錢,如果是絕症,那也沒辦法能支撐這麼多年吧?”
這個問題噎住了迦爾納,他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道:“沐恩,太聰明了也不是什麼好事。”
“咱們是朋友,我希望可以幫助你。”沐恩把手搭在迦爾納的身上,神色嚴肅且認真。
迦爾納搖了搖頭,輕輕送開了沐恩的手:“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這件事哪怕是你都解決不了。”
“是因為千手家族?”
“嗯。”
沐恩沉默了,哪怕是皇帝也沒有隨意撤銷某個家族爵位的權利,除非出現了特彆大的職責紕漏。而摩印行省雖然不算富有,而且官員腐敗,但是卻有一點,未曾失邊、未有大亂。他們就像家底很好也有能力,但不思進取的浪蕩子,貪圖享樂的同時也沒有乾出會讓陛下唇齒的事情。
所以想扳倒這樣的家族,正常程序毫無用處,隻有把他們都殺掉。
但那也無疑是不可能的事情,若真行此舉,無異於叛國。
“為什麼不搬走?”沐恩思索了良久,試探性的問道。
迦爾納聳了下肩:“母親身體不好,受不得舟車勞頓。而且她有很強的鄉土情結,所以我想等……為她送終後帶著弟弟妹妹離開這裡。”
沐恩輕輕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對迦爾納表示遺憾。
“快過年了,二位大人還是要開心點才是,在我的家鄉,年前難過來年不順哦。”眼看氣氛愈發沉重,西蒙便出聲環節了下氣氛,連著之後的幾個笑話,總算將兩人的注意力從煩心事上轉移開了。
到了家中,迦爾納的母親正在家裡做女紅,聽到開門聲,先是有些疑惑,進而綻開了和藹的笑容。他的母親年紀看上去並不是很大,但是連年的操勞與病痛讓她看起來很憔悴。
“還帶了同學回家啊?小夥子,你不回家過年嗎?”女人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看上去有些僵硬,迦爾納趕緊上前扶住她,並解釋了一下前因後果。
沐恩來的時候還帶了很多的禮物,對迦爾納這樣的家庭顯然顯得十分貴重,但是如果她知道了眼前的這個孩子就是一直給自己家兒子發“特彆獎學金”的人的話,一定會更驚訝的。
迦爾納堅持要求這些錢都算是借的,以後一定會還,所以要沐恩記賬,但是沐恩其實並不放在心上。不過如果粗略的估計,平時為了資助迦爾納家庭還有他自己在學校裡的生活和學費之類,前前後後可能有快十個水晶圓盤了。
這還是因為迦爾納因為家中特彆貧困彆減免了許多學費的結果。
晚上,沐恩和迦爾納隻能擠在一張單人床上,這張床平時是他一個弟弟睡,而西蒙因為床上實在是半點空間都沒有了,隻能在地上打地鋪。
“實在抱歉,西蒙老哥。條件簡陋,委屈您將就。”迦爾納感覺自己很失禮,但是家裡的條件就這樣,總不能讓來做客的沐恩掏錢把自家裝修一下吧,雖然迦爾納毫不懷疑隻要自己開口沐恩就會這麼做。
西蒙看起來也沒太大所謂,畢竟之前被貴女差點打斷腿的時候他在外麵可是風餐露宿,所以他就向著迦爾納比了個大拇指示意無妨。
“小委屈,問題不大。”
“伯母到底生的是什麼病?跟我說說說不定我能幫上忙。”既然已經放假了,沐恩也不會那麼早睡覺,而且床上兩個人並排躺真是怎麼躺怎麼難受,所幸就做起來圍爐夜話。
迦爾納揮了揮手表示不想聊這個話題:“彆說了兄弟,說出來咱們大家晚上都不睡。”
“年輕人害怕通宵嗎?”沐恩顯然已經學會了迦爾納的話術。
“我不是那個意思。”迦爾納哭笑不得,但是看上去態度堅決。
“五個金幣。”
“這不是錢的問題。”
“十個。”
“你怎麼不聽人說話呢?”
“水晶圓盤。”
“是這樣的……”
金錢的力量是無窮的,特彆對於迦爾納這樣鐵骨錚錚的人來說更是如此,在經過一番心理建設後,迦爾納覺得反正說了沐恩也解決不掉,告訴他讓他鬨心也挺讓自己開心的。
“我媽被人作為祭品,身體裡的生命力會緩慢但不會斷絕的被抽離。”
“什麼?!”沐恩瞪大了眼睛,霎時間就怒火中燒。
“當初我爸就是因為這個被殺的,他想阻止那些人,結果就丟了性命。”如今迦爾納對彆人說起此事,已經像是毫不關己的旁觀者了。
“這種禁忌的魔法,冒天下之大不韙,隻要呈報上去,帝國一定會嚴肅處理的。”
迦爾納搖了搖頭道:“你想的太簡單了,他們敢做,自然就有辦法逃避。據我所知,他們這麼做是為了給某個人續命,可能是他們的老族長之類的。如果有人來查,他們可以直接抽掉那個人所有的生命力,然後魔力蹤跡全無。就算你請人來這裡推演出了他們的魔力路徑都毫無辦法,因為哪怕你順藤摸瓜,他們都可以快速消滅證據。沒有證據,除非皇帝本人過來,否則誰能給他們定罪?”
沐恩愣住了,他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邪惡的事情,還是發生在被稱之為“貴族”的人群中,這讓他氣憤的開始輕微顫抖。
“行了兄弟,你也彆上火,他們這樣做至少還留了命,緩慢的抽取至少還能活些日子,等到身體實在不行的時候,他們也會主動斷開這個接口去尋找新的目標。”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沐恩神色冷峻非凡,看得地下旁聽的西蒙都一陣哆嗦。
“這是我的事情,到時候,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可這樣你的前途就完了。”
“我不在乎……嗬,我為什麼要在乎。所謂的前途,不還是給這樣的雜種賣命嗎,我們拋頭顱灑熱血,他們就用我們的腦漿衝下午茶。假如我有天爬上去了,成了和他們一樣的貴族,那豈不是我也會變成他們那樣犧牲他人夢想與生命來換取自己悠閒的人。那讓我覺得惡心。”
“不一定要這樣,我的老師曾跟我說,貴族之所以是貴族,是因為他們為了保護大多數的弱小而接受民眾的供奉。”
“這很高尚,沐恩,你也很高尚。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像你一樣,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仇恨了。可惜絕大多數人都是會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喜歡的事而情願去犧牲彆人的。我也一樣。”
沐恩感覺自己的腦子中有大片的空白,他想到了很多的事情,如若捫心自問,自己又何德何能承受這樣的讚譽呢?
這時候,西蒙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謠,歌謠是誰寫的早已經無從考據,但是它卻揭示了伴隨著人們生命的永恒主題。
那便是無奈。
我們總有不想要卻又無法拒絕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法幸免。而這種無力感會伴隨我們的終生,在無數的經曆中與我們如影隨形。並在我們離開這個世界時將它贈與那些還守望著的、愛著我們的人。
就像,年輕時傾慕的那個綰著青絲、笑如春風的姑娘,終究牽起了彆人手。
年幼的天之使徒,終於在這一刻明白了曾看過的那些文章中留存的複雜情緒。
明白了在深入絕境時的無力感與這份無奈的區彆。
它明明那麼近,卻又無法觸及。
於是沐恩流下了淚水,因為他悲傷的發現,這似乎不是、也不配是那個精靈王為之抱以一切溫柔所眷戀的世界。
所以天上的月就隱藏在了雲幕之後悄悄垂泣,之後整個終年少雨的摩印行省都被浸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