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殺春娘之事瞞著公子,他以為她又有何安排,哪敢細問?他隻是公子身邊的車夫,府裡的二等下人,有幾個膽子盤問奉主子之命行事的人是何身份?
“即便他沒有蒙麵,你也認不出來,他不是司馬府裡的人。”這時,暮青開了口,忽然對林孟道,“此人乃是刑曹之人。”
“什麼?”林孟驚道,“都督休要胡言!”
“此人乃是刑吏!世襲階層,深得林府的信任,左撇子,年紀輕,殺過人犯,但未淩遲過人犯亦或淩遲過的人犯很少,經驗還不足。他有急於承業之心,狠辣膽大,不懼殺人,反以此為樂。”暮青隻管說著對第二凶手的推斷,說罷問林孟,“林大人打算自查還是我上奏朝廷,請旨去查?”
“本官不能僅憑都督一麵之詞便查察刑曹,除非都督之言能叫本官信服!”
“很簡單!”林孟要說法,暮青就給他說法,她走到女屍身旁蹲下,再次將女屍的衣衫褪了,連同肚兜、中褲、褻褲、鞋襪也一並脫了,隻留下長裙,遮著密處。她不管誰敢看,誰不敢看,指著女屍便說道,“屍身上的丫字形剖縫痕跡是我驗屍時留下的,拋開此傷不言,凶手割肉剔骨,使的乃是淩遲之法。女屍的上身處理看起來毫無刀法可言,但腹部沒有割破,肚腸未見流出,而越往下身看,越見刀法痕跡,腳踝處的切口已可見整齊之相。這說明凶手在學習,但他技藝生疏卻仍能將最難處理的肚腹處理好,這除了天賦,必然還有對人體結構的了解。”
“他技藝生疏卻了解人體,說明他很可能看過淩遲之法;我朝淩遲之刑,按人犯所犯罪行輕重,行刑時從八刀到三百六十刀不等,這具女屍卻被割了絕不止三百六十刀,此事非膽大之人不能為,且從屍體腿上的刀法來看,越割到有章法之處,凶手下刀越細密,創緣越平整,兩邊越不規則。平整之處是割斷的,不規則之處是扯斷的,說明凶手落刀果決、快速,收刀瘋狂、樂在其中。”
“老夫人命人殺春娘是秘密行事,凶手得知此事必是有人告密,而能給他司馬府腰牌的人,很可能是司馬府裡的人!而昨夜的案子還有一個疑點,那就是發現屍體的時間。屍體是今天早晨被杏春園裡的人發現的,而春娘被勒死的時間是距今晨兩到三個時辰前,除去她被淩遲、換衣和被吊起所需的時辰,屍體至少在荷花巷的牌坊底下被吊了一個多時辰!這段時辰裡城中巡邏呢?打更的呢?怎都沒發現屍體?要麼是昨夜下雨,人都偷懶去了,要麼就是被人知會過、或是支開了。司馬大人是外城守尉,管的就是守城與夜巡諸事,一個既能將衛隊支開又能拿得到府裡腰牌,還能找到刑吏來辦此事的人,是誰還用說嗎?”
暮青看向林氏,“你說是嗎?司馬夫人。”
司馬忠自從進了公堂就沒少問案子的事,他的神態她多有留意,他對此案並不知情。反觀林氏,她從未正眼瞧過春娘,老太太暈過去後,她便照顧著老太太,從未轉身看過屍體。這許是出於對屍體的懼怕,但在老太太和司馬忠的嫌疑都排除了之後,她的嫌疑就越發大了。
司馬家的人卻都不信,林孟也不信。
林氏莫名一笑道:“都督之意,妾身不懂。”
暮青看著林氏緊緊撚著佛珠的手,淡然道:“夫人不懂無妨,林大人明白就好。”
“都督定是弄錯了!”林孟不信,他妹妹性情純和,怎會犯此辱屍的不道之罪?
“凶手學習淩遲之法,很可能是刑吏,能得夫人信任,應該出身刑吏世家。再加上他的其他特征,比如左撇子、年紀輕、殺過人犯練過膽子卻未淩遲過人,我想符合這些特征之人在刑曹中並不難查。還是那句話,林大人是自查還是我上奏朝廷請旨去查?”暮青不跟林孟和司馬家的人辯論對錯,查出此人,對錯立見!
雨不知何時下了起來,瓢潑大雨澆散了不少圍觀的百姓,半條街的人已奔走散去,但仍有想看熱鬨的人聚在府衙門口的房簷下,踮腳伸頭往公堂裡瞧,奈何天黑如夜,雨潑如簾,公堂上的情形已看不清楚,連人聲也被雨聲遮去。
圍觀的百姓隻看見公堂外有一隊人馬大步走來府衙門口,到了近處仔細一瞧,竟是江北水師的兵將。這些兵將被大雨澆得濕透,麵色卻如鐵石,比天上的黑雲還要陰沉。眾將士大步出來,鐵靴踏雨如奏戰歌,個個捏拳殺氣騰騰,不知要去抓誰。
但剛走到衙門口,眾人便停步回身,似身後傳來軍令,隨後他們沒出府衙,竟又回去了。
劉黑子等人回到公堂外,看向林氏。
林氏臉白如紙,凜然一笑,道:“沒錯,是我。”
林孟和司馬家的人瞠目結舌,不可思議地齊望向她,仿佛她在開玩笑,一時竟無人相信。
暮青卻無意外神色,隻問道:“為何?”
天黑雨急,公堂裡未掌燈,天邊一道白電裂來,但見瓦簷青青雨珠露白,公堂幽暗,天光一晃,屍猙獰,人亦猙獰。
林氏那一笑森寒似雪,見者頭皮發麻,卻聽她悠長一歎,回身望向兒子,目光幽柔,聲也幽柔,“敬兒,娘再問你一次,娘屋裡那百花煙黛你可瞧見了?”
司馬敬神情恍惚,春娘被殺,他被綁來公堂,隨後下人背叛,祖母認罪,他已覺得一切如夢,怎麼也想不到母親竟也被指為凶手!聽見母親問他話,他一時難以回神,下意識地瞥向暮青。
暮青將那百花煙黛用帕子包起來收進了存放證物的木箱裡,木箱已鎖,卻鎖不住他的記憶。
這百花煙黛是屬國南圖進貢之物,祖母貴為縣主,得太皇太後賞賜了一小盒,祖母年事已高,少用此物,便給了母親。他那日去給母親請安,見一支百花煙黛就放在梳妝台上,想起夜裡要與春娘私會,想起她對鏡梳妝的嬌態,鬼使神差地便動了歪念。他偷了那支百花煙黛,次日府中辦園會,那些夫人小姐聽聞祖母得了太皇太後的賞賜,便笑鬨央求著一觀,祖母便命母親去取,母親這才發現百花煙黛丟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