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陛下,吟豔詩的好手。”暮青回嘴,卻鬆了口氣。
步惜歡笑了聲,他故作昏庸,自然要有昏君之相,這些當然要學,隻是以往覺得厭煩,今兒倒覺得學來甚好。
原來,世間許多事的滋味都可不同,不足道的成了厭煩的,厭煩的成了歡喜的,一切皆因心裡住了她。如同此時,才被她氣著,又覺得歡喜,她總能將他的情緒影響至此。
“你既然安排好了,那就隨你吧。”步惜歡的心情好了,暮青便說起了正事,“你今夜都跟元修說了什麼?”
“該說的都說了。”步惜歡低頭繼續剝桔子,他手指修長靈巧,桔子皮剝得順手,連桔瓣上的桔絡也剝得乾淨,隨後嘗了一瓣,覺得不酸才又剝了一瓣遞到了暮青嘴邊。
暮青驗屍過後還沒洗手,也就沒動手,張嘴便吃了。
步惜歡笑得滿足,又遞了一瓣過去,“我跟元修說,你我早已過了定情之物,你的嫁妝我都收了,早已是老夫老妻了。”
暮青哢嚓一咬,汁甜味香的桔子頓時被咬成兩半,那殺氣隔著一張桌子,步惜歡都能體會得深切。她跟他簡直不能好好談正事,他們何時過了定情之物,她何時給過他嫁妝?
“不記得了?”步惜歡笑盈盈道,“為夫給娘子的定情之物,娘子不是****帶在身上?”
暮青一愣,掃了眼自己身上,目光忽然落在袖甲上——他說的是寒蠶冰絲?
那她給過他什麼定情之物?
“娘子記性可真不好。”步惜歡幽幽一歎,“娘子給為夫親手縫補的那件‘九龍銜竹’的袍子,為夫視作定情之物,可是視若珍寶好好收著呢。”
“……”
“還有那張娘子親手作的畫,為夫題了詞,已妥善收好,待日後天下大定,定要將這畫裱起懸於帝室宗廟,供子孫拜賞,以作警世恒言。”
暮青本不想說話,隻想看步惜歡能扯到何處,但聽聞這話,還是忍不住問:“你題了何詞?”
男子笑道:“勸君莫雌伏,菊花易成葵。”
暮青:“……”
不出意料,但甚是崩潰!
暮青怒從心起,問:“那我何時給過你嫁妝?”
“嗯?娘子忘了?娘子在玉春樓和長春院裡得的那些銀票,事後可都給了為夫的,足有白銀五十八萬兩。我朝一品大員府中嫡女出嫁,亦不過是嫁妝八十八抬,算上田宅鋪子,也沒有如此豐厚的,娘子的嫁妝可甚是豐厚。”步惜歡笑道,他可還沒算上她在西北軍撫恤銀兩貪汙一案裡揪出的那些貪官,府邸查抄之後上繳國庫的銀兩,若算上這些,曆朝公主的嫁妝都沒她豐厚。
暮青久不言語,至此她算是服了,這人胡扯的本事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她比不得,隻能無力地問:“我們能好好談正事嗎?”
她還指望著在龍武衛來搜查府裡之前,把今夜的事都問完,可他總是帶著她跑題!
“依你,談正事。”步惜歡笑了聲,方才跟她說的那些都是逗她的,他可沒跟元修說那些。元家於他來說有殺母之仇,他於元家來說有奪位之礙,本是不死不休之敵,元家卻偏偏出了個誌慮忠純的元修。自古忠孝難兩全,元修想忠君報國卻難以割舍親族,他便隻能擱著招賢納士的念頭。
他與元修之間原本非但不可能有君臣之義,還會終有一戰,因為他必殺元廣和元敏兄妹,而元修必不可能看著二人身死而不理會。
但這不可能終究還是走上了可能的那一步,隻因今夜之險她寧願背負一生的自責來化。
他怎能讓她割舍?他寧願自己割舍。
因此,他與元修達成了一個君臣之間的協議。
“我答應元修,昔年之怨不誅無辜婦孺。”步惜歡道。
無辜?
即是說,元相國和元敏不在其列。
“江北外三軍,元家占了西北軍和沂東軍;盛京內二軍,元家占了龍武衛。沂東大將軍的嫡長子陳南娶了元家的庶長女為嫡妻,左龍武衛將軍賀濤也是元家的女婿,而右龍武衛將軍華軒是元修的舅舅,也就是華郡主的弟弟。元、華、陳、賀四家乃是姻親,亦是元黨的核心,若不株連九族,日後必生禍端。但我今夜與元修約定——他的娘親、胞妹、元家未嫁之女及十歲以下男丁,皆可赦免,但赦免之人一生不得出京。”
“那元修呢?”
“待天下大定,他想一生留在西北戍邊,我已準了。”
暮青沉默了半晌,還是問道:“那他爹和姑母呢?”
“沒提。元修是個聰明人,我允諾的條件裡沒有元廣兄妹,他懂我的意思,無解之仇,提了也無用。不誅滅元家滿門,且允他去西北戍邊已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那他有沒有提帶我一起去西北?”元修對她的心思,暮青相信步惜歡看得出來,因此她問此事也不避著步惜歡。元修跟她提了幾回,想要帶她遠離朝堂的爾虞我詐,遠離盛京的紛紛擾擾,一起到西北戍邊,從此守著那日落關山,一生自在。
“亦沒提。”步惜歡淡道,眸光幽深如潭。他和元修坦明了不少事,連刺月門都在其中,卻唯獨沒有提過她。
這或許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事事皆可談,唯獨她不可,無話可談,讓無可讓。
他隻與元修說起今夜之局,她的決意,她的背負,元修便與他達成了君臣之約,他們兩人齊力做下了今夜之事。
她把高氏叫去了佛堂,他就猜到她能找到的盟友隻有高氏,而高氏乃是內宅女子,她們兩人想要解今夜之危,無非是在廚房的下人裡找個人自承凶罪。步惜晟明明是步惜塵逼死的,她如此做倒是可以解了他的危難,卻會一生都自責難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