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惜歡一愣,唇邊頓時噙起苦笑,“可真記仇。”
暮青沒接話,走去榻旁坐了,這才道:“你的心思我摸得準,巫瑾的心思卻摸不準。”
“嗯?”步惜歡的神情淡了下來。
暮青將巫瑾心生不快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步惜歡聽後目光雖淡,卻打趣道:“你不是最擅察言觀色,怎摸不準他的心思?”
“我能看得出他不高興,但不知他因何事不快。我研究的多是變態犯罪者的心理,巫瑾又不是犯人,我又不是在查案。”暮青皺了皺眉頭,瞅著步惜歡道,“我隻精通男犯的心理,男子的不精通,要不你說說?”
“有何可說的?既非犯人,說了也對斷案無用。”步惜歡抬手幫暮青理了理鬢邊微散的發,神情愉悅,“不精通便不精通吧,這天下男子,你隻精通我一人便好。”
理順了她的發,他順道便去牽她的手,她忙將手往後一撤,起身讓開,轉身要走時想起兩人之間的約定,解釋道:“我驗屍完還沒洗手,先去洗手。”
她匆匆便下了樓去,步惜歡叫都叫不住。
閣樓裡有銅盆,她差人打水上來便好,不肯在閣樓裡跟他共用銅盆,定是不想過了屍氣給他。
步惜歡歎了聲,想起暮青剛才的話,目光漸淡。巫瑾看似溫和如水,實則心烈如火,孤傲得很,因剛到大興為質時頗受過幾年屈辱,待人防備心甚重,就連他們結為同盟,彼此之間也並不親近。今日竟會在意她的話,且惱了她……
步惜歡瞧著空蕩蕩的樓梯口,仿佛瞪的是少女的背影,氣惱又無奈——她整日以男兒之貌示人,且其貌不揚的,竟也能招惹這許多傾慕者,巫瑾是,呼延昊也是。他以前常常在想,她何時能報得父仇恢複女兒身,如今倒期望這一日晚一些了。
想起呼延昊來,步惜歡又想起隱衛來報,上午外城驛館到內城城門一路上的熱鬨事,不由輕叩榻沿,玉般的指尖著了寒涼色。
指望著他來盛京把朝局攪渾些,他的心思倒用在不該用的人身上了。
篤!
叩聲忽重,窗外簷下忽然便垂下一道人影。
人在窗外,沉默聽令。
暮青回來時,窗外人影已去,步惜歡坐了起來,執著手劄在看,神色如常,聽見她上來的腳步聲也沒抬頭,隻興味地一笑,道:“法醫?這詞兒倒有些貼切。”
暮青當沒聽見,她說了,要等百日後他的傷好了再說,他休想這時候就套她的話。
楊氏和劉黑子一會兒便送了午膳上來,暮青還是撥了兩三樣性溫的清淡小菜,端著清粥到榻前喂步惜歡用了午膳,而後自己去桌旁吃了些。元修派人去盛京府衙查那舊宅當年的鄰裡搬去何處了,卷宗公文頗多,這又是十多年前的事,想必盛京府衙這一下午都要忙著。暮青下午在府裡等消息,既然閒來無事,午後便打算小憩。
她小憩前有看醫書的習慣,於是便坐在桌旁看了會兒醫書,隨後臥去了書架旁一張梨木小榻上。
她習慣了午時在此歇息,步惜歡卻朝她招手,“過來。”
暮青堅決說不,她午睡的時辰短,常常起身就去辦事,若是跟他一起,她起身後衣衫要重新穿不說,連發髻都要重新梳!
“不弄亂你的衣裳。”仿佛知道她顧慮何事,他沒好氣地道。她以為他樂意為她寬衣解帶?每回難受的都是他,如今他正養傷,內力動用不得,他還怕克製傷身呢!
暮青挑了挑眉,遠遠臥在小榻上不動,似乎在評估他的可信度。
步惜歡一見她那眼神便氣笑了,笑過後又無奈一歎,道:“小榻上涼,你身子裡有寒氣,莫再受了涼,過來吧。”
暮青這才慢悠悠起身走了過去,依言上榻,到裡頭躺了下來。暖榻上果然暖和,一床錦被蓋著兩人,步惜歡將她擁在懷裡,當真沒有動手動腳,隻是擁著她道:“以後午間小憩也要到暖榻上來,夏天也莫貪涼,你這身子要調理,前頭喝了湯藥,後頭便惹了寒氣,服藥何用?”
暮青閉著眼,沒有多言,隻嗯了一聲,算是應下了。
步惜歡笑了笑,知道她向來寡言,卻字字如金,隻要是應承下來的事必定會做。這幾日,她陪著他說了不少話,倒是辛苦了。
“今日又是驗屍又是去驛館的,腳可疼?”他還是念著她腳上的傷。
“我有坐馬車。”暮青道,但想起上回他們之間關於馬車的話題,她又道,“馬沒拉我進驛館,我自己進去的,這幾步路無妨。”
暮青閉著眼說話,一副想睡的模樣,實際上卻睡不著,她心裡想著案子,一想起那興許布了十幾年的驚天陰謀便一點兒睡意也無,不由睜開眼問道:“這兩件案子的事月殺跟你回稟了吧?”
“嗯。”
“你如何看?”
“不懷疑幕後之人是我?”步惜歡不答反問。
大興人重陰司之事,那幕後之人將勒丹大王子沉屍相府彆院的湖底,其對元家必定有怨。而他又勾結外族,意圖不軌,此案無論怎麼看,他都有動機。
她難道不懷疑他?
“你有動機,但不是你。”暮青坐起身來看著步惜歡,清明的眸底似有如山重的信任,“如果是你,你會告訴我,不會讓我費心費力地查,不是嗎?”
她查案向來重證據講推理,這理由是兩輩子以來最感性的一次,她不提那時他登基沒幾年,年紀尚小,身邊助力不足,難以做此大案,隻提這等無憑無據的可笑理由,卻真讓步惜歡笑了。
男子笑容明媚,眸底卻似有波光,那般動人,凝望她許久,將她拉回身旁躺下,緊緊擁入懷裡,低聲歎道:“青青,我後悔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