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此時,忽聽暮青道:“等等!”
聞者皆愣,鄭廣齊倏地轉身,見暮青扒拉著剛剛撈出來的枯葉,從一片卷著的枯葉裡捏出一塊東西來。那東西形似豌豆,夕陽下泛著晶亮的水漬,瞧不出來是何物。
“腕豆骨,形似豌豆的腕骨,井下果然還有具屍體。”暮青道。
她一說這是人骨,盛京府衙的人頓時便覺得那東西白森森的,那捕快回身便要接著撈。
“彆撈了。”暮青捏著那腕豆骨起身道,“你們手裡那撈網圈粗網大,撈河裡的浮屍管用,在井裡吃不上勁,撈到明天也撈不完。”
“那都督之意是?”
“派個人,下井去撈!”
“下、下井?”那捕快眼珠子都快瞪掉了,“都督,這大冷的天兒,下井是會凍死人的!再說這井水有三四丈深,水裡黑不見物,如何下井撈屍?”
井下窄深憋悶,撈屍?還不如跳井尋死呢!
“怎麼不能?”月殺冷笑一聲,一把將劉黑子拎了過來,道,“下水給他們瞧瞧!”
“好嘞!”劉黑子眼神黑亮亮的,對暮青道,“都督,俺下井!”
少年笑得靦腆,手腳卻利索,說話間便解了外袍,順手把中衣的袖子褲腿都挽了起來。
“能行嗎?”暮青問。
“行!俺從小就在汴河邊兒上的漁船上長大,最識水性,都督放心!”劉黑子拍胸脯保證。
“井裡有腐屍枯葉,井水不潔,你需閉著眼摸屍,可辦得到?”
“辦得到!”
“好!”暮青點頭,回身道,“尋根麻繩來!”
盛京府衙的捕快們這才醒過神來,麻繩好找,那捕頭出了院去,片刻工夫便從巷子口的一戶人家裡要來了一捆麻繩,回來後聽暮青的吩咐將麻繩一頭兒綁到井軲轆上,一頭兒拴在了劉黑子身上。
井水冬暖夏涼,暮青不怕劉黑子下水會覺得冷,他這些日子每天隻睡兩個時辰,****天不亮就光著膀子在大雪天兒裡摔摔打打。這少年在青州山裡瘸了腿,在西北軍營裡當過夥頭兵,他太需要一展身手的機會,哪怕是小小的撈屍的機會。所以,今日這機會她無論如何都會給他,但也要顧及他的安全。
“井深而窄,與河裡地形大為不同,你很難在井裡施展得開,因此不可大意,性命為重,我還想看著你日後衣錦還鄉。”暮青平日裡從不說這般感性的話,但她怕劉黑子為了證明自己逞能行事,人命當前,一句話若能讓他有所顧忌也是好的。
劉黑子聞言一愣,隨即低了低頭,抬頭時迎著夕陽咧嘴一笑,神色如常,眼圈泛紅,沒心沒肺笑道:“都督放心吧!俺還想留著命保護都督呢!”
暮青心生暖意,麵色卻淡,點了點頭,便看著劉黑子跳上了井沿兒,少年隻穿著中衣,露出的手腳膚色黝黑,精瘦剛健,噗通一聲便跳進了井裡。
水花不大,水聲卻驚心,捕快們望著井裡,屏息靜觀。
月殺在井旁暗瞪了暮青一眼,沒見她在主子麵前說句溫柔話兒,對彆人倒是能說得出口!
暮青盯著那井軲轆,見其已轉到了頭兒,劉黑子應已到了井底,但井麵上隻能看見麻繩晃動,全不知井底情形。暮青命人在井旁點了香,傍晚院中起了寒風,香燃得快,每燃一寸,暮青便往井下看一眼,待燃過三寸,還不見劉黑子上來,暮青便沉聲道:“拉繩子!”
盛京府衙的捕頭一聽,忙到了井軲轆旁要搖那繩子,但剛抬手,便見井裡一個大水花冒了出來,劉黑子**的腦袋探了出來,衝上頭一笑。
那捕頭嚇得啊的一聲,以為見了水鬼。
暮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往井裡問道:“如何?”
劉黑子嘿嘿一笑,不說話,隻把手一舉,提出隻布包來。他赤著上身,那布包正是他的中衣,那衣服裡鼓鼓囊囊的,東西不少!不用人往上拉,他便攀著濕滑的井壁猴子似的竄了上來。
暮青將布包接到手中,打開一看,裡頭除了頭骨還有骨盆以及胳膊腿的長骨,另有些肋骨和脊椎骨。骨頭不全,顯然是劉黑子撿著大塊的先包了起來。
“都督,井底是有具死屍,水裡太黑了,啥也瞧不見,俺摸了一陣兒,估摸著是被用麻繩和石頭綁在一起沉在井底的,俺先把大塊的骨頭撿上來了,還有些小的,再下去撈撈。”
“小心些!”暮青將那些人骨放去院中空地上,將那衣衫結成的布包又遞給了劉黑子,劉黑子扒著井沿兒的手一鬆,噗通一聲便又入了水。
井下三四丈深,獨自一人和一具死屍待在一起,還要撿骨撈屍,此事非常人的膽量能為,盛京府衙的人誰也沒想到劉黑子有這等膽量,原先見他跛腳還有些瞧不起,這等腿腳不利索的人在盛京大戶人家裡連個三等小廝都不配,哪成想有這等膽量?他的口音聽著雖然有些亂七八糟,但應該是江南人氏,盛京冬寒,大冷的天兒敢下水,這底子可比盛京府衙和五城巡捕司的人都好!
劉黑子年少,鄉音易改,在西北軍營裡待了些日子,又跟石大海在一起久了,有時說話常蹦出句江北音來,但也正應了那句人不可貌相。他來來回回下井了四五趟,最後一次上來,布包裡全是井底的泥沙石子兒,零星夾雜著幾根指骨,大塊的屍骨都已撿了上來。
他還要再下水,暮青道:“行了,上來吧。”
“井底可能還有……”
“天要黑了,上來吧。”暮青打斷劉黑子,剩下的零星小骨明日再撈,大塊的屍骨都已打撈出井,凶手不會半夜派人到井下去撈幾根指骨或是趾骨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