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雖有個隱藏的凶手,但元敏同樣是她的殺父仇人,案子隻會越查越清楚。
安鶴在血泊裡睜眼,翻著眼白望著天上月色,望見一雙清冷的眸。
“你自卑,有過被欺壓的經曆,所以你後來便欺壓人,看著那些人跪伏在你腳下淒慘嚎叫,你便覺得你不再是當年的自己,覺得自己強不可摧。可你是閹人,再強也無法獲得身體上的完整,所以你後來的樂趣便是折磨那些比你完整的人,他們越苦難,你越開懷。你想看著我苦尋真相,尋而不得,痛苦一生。”
“這種程度的心理變態者我見得多了,你的心理還不夠扭曲,比呼延昊好一些,至少你的心裡還有一個人——元敏。我猜她以前應該在你危難時給過你溫暖,這些年來你留在她身邊,不僅僅因為她能給你想要的地位,也因為當年之恩。你不願出賣她,哪怕你今夜會死,也不希望她日後有事。”
少女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仿佛能看穿他的內心。
“人都有感情,身體殘缺之人也不例外,甚至在某些方麵比常人更為濃烈。”
“我也有感情,我除了驗屍斷案什麼也不會,是爹守著我,十六年。我們父女不求高官利祿名利財帛,隻求平安和樂三餐溫飽,可這樣的日子還是被你們毀了。”
“我不懂門第高低人命貴賤,此生隻奉一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暮青聲音忽然一寒,安鶴正抬起頭來,隻見寒光一抹,映亮了月色。
這夜月色美極,刀光如雪,血珠如線,人生最後的風景是血染彎月,風裡有汩汩之音傳來,安鶴聽了許久,才聽出是自己脖子裡淌出來的血。他張著嘴,血從嘴裡噴出來雨點兒般打落在臉上,他看見院子裡一樹紅梅,風景在他眼中慢慢傾斜,最終歪去一角,看見少女清寒的眸。那清澈的眸是他此生沒有的,也是他一生看到的最後的風景。
安鶴的眼漸漸沒了神采,暮青望著他,手卻在微微的發抖。
“彆看了。”步惜歡將她扶起來,握住了她微顫的手,取出帕子來為她細細擦拭手上的血。她的手不該用來做這些,為報父仇,在邊關時她的手便已沾過人命,今夜又是一條人命,他知道她心裡定不好受。
“我殺的,沒什麼不敢看的。”暮青淡道,仍看著安鶴,他的頭臉已被血染濕,脖子還在往外冒血,頭歪在一邊,半個腔子都露了出來。如果這是她出的命案現場,她一定會以為凶手是男子,在下手之前,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那般氣力,動手的那一刻,似將此生所有的氣力都凝聚在刀上,一刀竟割斷了安鶴半個脖子。
她盯著那冒著血的腔子,忽然將手從步惜歡的手心裡抽了出來。
步惜歡看向暮青,見她緩緩蹲下身去,刀在指間,下手一劃,幾下便將安鶴的人頭割了下來。
暮青提著安鶴的人頭站了起來,那被血沾濕的頭發將她的手染臟,她全然不覺,提著那人頭便走向屋外,將那人頭擺在乾淨的廊上,麵朝南方。
她指尖一挑,解了大氅,露出一身素白衣袍,月光灑落肩頭,如掛霜雪,似披重孝。風過樹梢,低低颯颯,少女雙膝一彎跪到廊下,膝頭磕在冷硬的青石階上,其聲如悶雷。
“爹,女兒不孝!”暮青麵向江南,額頭撞在廊階上,聲悶戳心。
她汴河尋凶,西北從軍,時隔半年到了盛京才查出一丁點的眉目,半年來不曾拜祭過爹,今夜才斬得仇人頭顱祭拜,身上還未帶紙錢香燭。
少女肩頭微顫,跪在地上不起,她有愧!斷案一生,到了至親之案,凶手卻尋得如此艱難……
“青青。”步惜歡不知何時走來她身後,暮青聽見了卻未回身,男子望著她的背影,眸底痛意翻湧,“你爹的死,我亦有責任。”
暮青肩頭一顫,仍不起身,隻沉默地跪著,頭磕在廊上,那永不彎折的背脊似承著人生不能承受之重。
“那時,朝中奏請西北軍在江南征兵,元家覬覦江南之心已昭然若揭,我勢必不能坐以待斃,是而帶了柳妃南下,此舉隻為做給天下人看,我亦可寵一女子,並非隻好男色。”他隱忍籌謀近二十載,近年羽翼漸豐,亦知元家已等待不及,因此才開始試著改變掌控天下風向,“柳妃之死,我因不想再擔虐殺宮妃之名,故而下旨徹查,我沒指望能查出凶手,隻是想鬨出些動靜兒來給天下人看。可最後……卻害了你爹。”
暮青聽著,許久才出聲,問:“我爹被賜毒酒時,你在刺史府?”
步惜歡歎了一聲,“我在行宮。”
但安鶴並不認識暮懷山,隨意找個死囚替了他也是可以的,隻是那時沒想著為一介仵作費這心思。可到頭來,那時的毫不在意袖手旁觀,卻成了此時的心魔。
若那****爹未死,他與她此生或許不會再相遇,可她爹的死讓他們相遇,卻讓他此生都有愧於她。
“青青,此事終是我……”
“步惜歡。”暮青忽然出聲打斷了他,站起身來道,“我心裡很亂,想靜一靜,今夜的事多謝你。”
她背對著他,說完此話便轉身離去。與他擦身而過時,她未抬頭,隻在院門處摸出麵具來戴時指尖禁不住的微顫。
他回身望著她,聽見院門吱呀一聲打開,看見她決然而去的背影。
夜風低起,滿園腥甜,男子低頭,望著廊下那落下的紫貂大氅,慘笑一聲,喉口一甜,鮮血如殘梅,落紅滿地。
她還是怪了他。
梅林裡颯颯一動,四名隱衛見勢現身。
“主子!”月影扶住踉蹌的步惜歡,道,“快!想辦法去鎮軍侯府報信,讓瑾王務必出府一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