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鬆江魂武大學-校長辦公室中,老式的連線電話機嗡嗡作響。
陰暗的房間中,一個稍顯佝僂的身影穿著單薄的衣物,顫顫巍巍的來到辦公桌前,拾起了電話聽筒:“誰。”
梅鴻玉的麵色有些凝重,深更半夜的來電,往往不會有什麼好事。
“梅校長,抱歉這麼晚打擾您,圖書館這邊,王天竹教授離開了。”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年輕教師的聲音。
“離開。”梅鴻玉開口確認道。
“是的,校長,我曾問王天竹教授這麼晚了要去哪裡,是否需要陪同,但是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並未理會我。
竹教授的狀態顯然有些不對勁兒,您看......”
梅鴻玉:“什麼時候?”
“就剛才,她現在朝著學校大門去了,我不敢阻攔她。”
“嗯。”梅鴻玉眉頭緊皺,放下了電話聽筒,扭頭看向了窗外的夜色。
與此同時,鬆江魂武校南門。
兩個守夜的學生看到一個“僧尼”走來,不由得麵色錯愕。
能在夜晚時分、值守學校大門的學生,當然都是高年級的學員。
儘管在過去幾年中,學生們很少見到王天竹教授,但如此獨特的扮相,讓兩位學員立刻想起了這位深居簡出的圖書館長。
“王教授?”
“竹教授?”兩名學生試探性的詢問著,察覺到大門口有動靜,值班室裡又走出來幾名學員。
隻可惜,學生們的恭敬問候並未得到任何回應。
對於這個“鬆魂掃地僧”一般的人物,學生們接觸甚少、也摸不清王天竹的脾氣,眼看著她走向鐵門,學生們急忙前去開門。
王天竹是一名教師,她要離開,自然不需要向學生們闡述理由。
退一萬步講,王天竹是一位實力強大的魂武者,更不是幾個大學生能管得了的。
隻是......
鬆江魂城的特點依舊在,深夜時分,街上的路燈早已熄滅,離開這亮著燈光的校園,王天竹就這樣孤身走進了雪夜之中。
如此畫麵,讓幾名學員摸不清頭腦,其中一人急忙返回值班室,電話聯係值班教師。
這邊的學生剛打電話,一道身影便落了下來。
“梅校長。”
“梅校長!”幾個學生眼尖,急忙開口。
“看到竹教授了?”梅鴻玉嘶啞的聲音很有特點,黑夜中,讓人聽著毛骨悚然。
“是...是的,校長!竹教授剛出去,沿街向西走了。”
呼~
學生們隻感覺眼前一花,老校長一個起落,飄進了夜色裡。
鬆江魂城街道雖被積雪覆蓋、一片銀裝素裹,但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寒冷。
瑩燈紙籠的映襯下,梅鴻玉輕點腳尖、飄搖前行,也找到了那個孤獨前行的僧尼身影。
僅一眼,梅鴻玉就感覺情況不對!
內行人看門道,王天竹的腳步過於沉重了。
即便她不施展雪踏、不想踏雪無痕,但那一雙布鞋與白雪接觸間發出的“吱嘎吱嘎”聲響,依舊能引人注意,將她的方位暴露無遺。
無論是梅鴻玉還是王天竹,他們都是從血海屍山裡殺出來的頂級魂武者,甚至是見證北方雪境興衰的上古大神,怎麼可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生死戰場上留下來的習慣,已經融入了身體本能,除非......
梅鴻玉輕盈一躍,落在了王天竹的身側,陪著她邁步前行,啞聲道:“天竹。”
沒有回應,那麵無表情的僧尼,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梅鴻玉那乾枯的手掌搭在了僧尼的肩膀上,再次開口:“天竹?”
終於,僧尼有了些反應。
她的精神的確有些恍惚,轉過頭來,看了身旁同行人半晌,這才點頭回應:“鴻玉。”
麵對同時期奮鬥過來的老戰友,梅鴻玉難得的和顏悅色,輕聲笑道:“怎麼,出來透透氣?”
王天竹沉默片刻,開口道:“去一些地方,也回老家看看。”
梅鴻玉:???
老家?
梅鴻玉自認為還沒老糊塗,王天竹的家就在鬆江魂武大學。
一生未嫁的她,數十年如一日,就在鬆江魂武守著,在大戰階段,她偶爾會被派去萬安關鎮守城牆。
雪境,幾乎囊括了王天竹的全部生命軌跡,唯獨沒有覆蓋到的,就是她年幼時的那段歲月。
她的老家,可是位於雪境之外!
梅鴻玉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妙的預感:“你覺得自己身體有恙?”
雖然王天竹比梅鴻玉看起來年輕不少,但鬆竹梅可是同時代人。
華夏人嘛,的確講究落葉歸根。
這也是梅鴻玉能想到的、王天竹不辭而彆的唯一理由。
“不,我還沒到要老死的地步。”王天竹臉上終於有了些表情,隻是那笑容有些苦澀,“我的大腦有些混亂,湧入了一些記憶,我想,我得回到兒時的地方看看。”
說真的,梅鴻玉真以為老戰友油儘燈枯了,一聽她這樣說,梅鴻玉反倒鬆了口氣。
普通的老人在將死之際,也能隱隱察覺到什麼,就更彆提這群毀天滅地的魂武者了。
這類人對自己身體的開發程度實在太高,對身體機能的判斷異常準確。
熟知老友的梅鴻玉,知道她不會說話,便放鬆了下來,疑惑道:“這麼急切離去,可不像你。”
鎮守鬆魂的大山就這樣不辭而彆,的確太過反常。
“是啊,哪一個是真實的我呢。”王天竹輕輕歎了口氣,“這個世界,又是否是真實的呢......”
梅鴻玉徹底懵了,也就是王天竹在跟他說話,但凡換成另外一個人,他一腳就踹上去了!
“鴻玉。”
“說。”
王天竹:“在我腦海裡,突然有一段段記憶被解封。
在那些記憶裡,我年幼時經曆的事、見過的人,與我的認知並不相符。
我就像是...像是看一個陌生人的童年記憶,但仔細想想,那陌生人又好像是我。”
梅鴻玉默默的看著王天竹,在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下,她在這樣的年紀,患有任何疾病也是有可能的。
若是一個尋常老太太也就罷了。
但是王天竹?
而且還是要走出雪境、進入人類社會的王天竹?
但凡有任何意外發生,那對社會而言,將是一場無法想象的災難!
梅鴻玉沉吟片刻,開口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去看看吧。”
王天竹輕輕搖頭:“回去吧,鴻玉,管好鬆江魂武,站好最後一班崗。”
“這最後一班崗,我已經站得足夠久了。”梅鴻玉啞然失笑,顫顫巍巍的前行,“如果你想出雪境,把雪夜驚召喚出來是個不錯的選擇。”
王天竹:“......”
傻子都能看出來,梅鴻玉內心的擔憂。
而梅校長也並不隱藏這份心情,他非常直白的點出來“趕路召喚雪夜驚”這件事,就是在告知著王天竹,希望你認清自己此刻的恍惚狀態。
對於某一類人而言,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曆史。
就比如說此刻的梅鴻玉。
任何人也不會想到,這位扛著雪境魂武大旗、屹立雪境數十年之久的梅校長,會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夜裡悄然退位。
如此標誌性的人物,擁有著無比輝煌的人生,然而在他離去之時,卻沒有給任何人送彆的機會,也未給這個世界一次感激他的機會。
這一夜,鬆江魂城的出入城哨卡,迎來了兩位世人敬仰的魂武者,也送走了兩位垂垂老矣的老人。
鬆江魂武大學-演武館內,原斯華年教師的休息室中。
“嗡...嗡......”
床頭櫃上的手機嗡嗡作響,屏幕映襯出了些許光芒。
床上,一隻白皙的手臂探來,在櫃上胡亂的摸索著,將手機放到臉前,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號碼。
“誰?”獨特的煙嗓,繚繞在寂靜的房間中。
陳紅裳一手拍了拍身旁人,像是安慰、又像是哄他入睡,她接通了電話,小聲道:“你好?”
“你好,請問蕭自如先生在麼?”
陳紅裳:“在,你是?”
“這裡是鬆魂城哨卡,我是鬆魂城警橘的值崗人員。剛剛,梅鴻玉校長與王天竹教授離開了鬆魂城。”電話那頭,警員的聲音清晰入耳,“梅校長讓我給蕭老師帶個話。”
陳紅裳坐起身來,點開了免提:“什麼?”
“梅校長說,讓蕭教替他管理好鬆江魂武大學。”
蕭自如眉頭微皺:“梅校長在哪?”
“梅校長與竹教授已經離去了,不知道去了哪。”
聽到這樣的回應,陳紅裳與蕭自如麵麵相覷,久久沒有話語。
好半晌,陳紅裳才開口道:“知道了,謝謝你。”
“好的,再見。”
“嘟...嘟...嘟......”
聽著手機忙音,蕭自如一手支著身體,緩緩坐了起來。
陳紅裳麵露擔憂之色:“我們去找找?”
話雖然這樣說,但陳紅裳也知道尋找的結果。
自從煙紅二人入駐了演武館之後,這些天來,梅鴻玉召開了幾次會議。
到了梅鴻玉這個級彆,身居如此要位,自然不是想退就退的。
梅鴻玉上下溝通,有條不紊的安排好了各項事宜,也推薦了蕭自如上位。
說是“推薦”,這不過是文明世界的用詞用語。
其實,說這是梅鴻玉的“欽點”也不為過。
蕭自如的履曆當然沒什麼好說的,層層審核之下,一切就這樣水到渠成。
隻不過,讓蕭自如與陳紅裳沒有想過的是,這一天來的竟然這麼快。
“彆找了。”蕭自如下意識的摸了摸兜,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坐在床上、穿得也是睡衣。
一旁,陳紅裳已經把煙遞了過來。
蕭自如默默的接過煙,難得的說了一大段話:“梅校長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既然他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就是不想大張旗鼓,也不想被人打擾吧。”
陳紅裳遲疑了一下,隻是遞過去了一隻打火機,沒再開口。
畢竟梅鴻玉不是一個人走的,還有一個王天竹教授。疑惑與擔心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老一輩的事兒,陳紅裳也的確沒資格插手。
而且,相比於自己而言,陳紅裳更在乎蕭自如的感受。
雖然蕭自如與梅鴻玉年齡差巨大,但兩人卻是實打實的老戰友、老朋友。
他們共同經曆了雪境最為艱難的時期,這麼多年來一起麵對風風雨雨。
如此老友悄然離去,蕭自如也會有些傷感吧。
陳紅裳看著默默點燃煙的男人,輕聲安慰著:“老校長知道我們的婚禮定在了10月8號,他一定會來參加的,我們很快就會見到他的。”
“嗯。”聽到這句話,心情沉悶的蕭自如,情緒果然舒緩了不少,他一手環住了身側心愛的女人,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意。
想明白一個道理,也就不再難過了。
梅老忙忙碌碌的一輩子,為華夏雪境鞠躬儘瘁,年邁之時,終於可以退下來歇歇了,我們為什麼要傷感呢?
應該為他感到開心、感到幸福......
既然他選擇在深夜悄悄離去,那我們能做的,就是不去叨擾他。
關於梅鴻玉校長退位的消息,榮陶陶是在第二天接到的。
那個時候的他,正站在雷騰旋渦的焦土大地上,一手舉著禦蓮花傘,望著不遠處的高淩薇。
身傍悶雷的高淩薇,適應了雲海環境之後,也返回了地表,嘗試著在更多信息衝擊腦海的狀況下行動。
那時,她的麵前正佇立著一頭巨大的雷騰麋鹿。
難得在這裡遇到友好魂獸的高淩薇,正努力抬手,觸摸著那炫彩的麋鹿王角,也聽到了身後榮陶陶的呼喚聲。
“大薇。”
“嗯?”
“昨天,鬆魂深夜時分,梅校長離開了學校,把鬆江魂武托付給了蕭教。”
高淩薇心中一怔:“老校長選擇退休了。”
榮陶陶點了點頭:“據說離去的很突然,事先沒通知任何人,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高淩薇抿了抿嘴,心中有些愧疚、也有些惋惜,眼神黯然了些許:“我們沒能送送他。”
哪怕是什麼都做不了,起碼她應該送送老校長。
沒有梅鴻玉,也就沒有少年班的榮陶陶,更沒有此刻的她。
自打兩人入學以來,老校長就一直為二人遮風擋雨,從學校到雪境旋渦深處......
師恩如海,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完的。
“哞~”
似乎是察覺到女孩心情低落,麋鹿搖晃著巨大的鹿角,輕輕磨蹭著女孩那元素化的手掌。
“嗯......”榮陶陶沉默片刻,心中默默的歎了口氣。
果然,
那些大張旗鼓說要離開的人,大都隻是試探。
而那些真正想要離開你的人,連關門的聲音都很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