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辛前往的住處,不是車水馬龍,倒也算不上是什麼門可羅雀。
早有上一代的天乾質子等待在驛站裡,等候著這位出生以來沒有見過幾麵的侄兒,姬成名為成,實則在幾個兄弟裡最為尋常,沒有膽氣沒有武力,性子倒是溫厚,和姬軒關係稱得上一句好,來了帝都也稱不上是什麼日子淒慘。
那位聯姻的貴女性格溫雅,夫妻二人成親以來二十年便相敬如賓。
二十年養的心寬體胖的姬成早已經和夫人說好,要將這侄兒帶回家裡去,都是自家人,有他在這兒,怎麼能夠讓自家侄子淪落到住驛站的份兒?年少時他性子安靜,幾個兄弟裡也就姬軒能說上幾句話,當年分開時候姬軒起碼將他送出天乾,這些年下來來往地少,當年相送三十裡的情分沒有半點折損,反倒是越發在心裡積壓地厚實。
正帶著侍從等著,姬成有些不習慣於這清冷地方,坐在石桌旁,也不時晃動一下。
遠遠卻看到一輛馬車跟在後麵,前麵是有幾人步行,為首一名少年眉宇間隱隱能夠看到記憶中少年姬軒的輪廓,隻是相較於當年就淩厲自傲的姬軒,眼前少年麵容更為柔和,而且,算算年紀最多十七八歲,竟然就已經是兩鬢白發,看去已有三兩分蒼然。
姬成都有些不大敢認。
直到那少年認出了自己,過來行禮,道一聲七叔,方才忙不迭起身,遲疑著喚了一聲:
“辛兒?”
姬辛點頭,這位被作為質子數十年的天乾殿下才有些可惜有些心疼地將自己的侄兒拉過來,拍拍肩膀,揉了揉那白發,頗為心酸,罵了兩句世道,看向旁邊安靜下來的敖雪兒,道:
“這位姑娘是辛兒你的……紅顏知己?”
姬辛紅著臉,偷看了下敖雪兒,然後小心翼翼偷偷點點頭。
心寬體胖的姬成卻是眼睛一瞪,重重一拍大腿,恨鐵不成鋼道:
“哎呀,你都有了這心上人,怎麼還來帝都趟這渾水?”
然後又愁眉苦臉連聲歎息道:
“叔父想想辦法,不管這麼也不能委屈了你這心上人。”
“可是這帝都之命也是麻煩,這兒的世家門閥比起天乾都來的叫人頭疼。”
“難啊,難啊!”
姬成思來想去沒有什麼好的想法,最後一咬牙,頗有些滾刀肉的氣勢,道:
“實在不行,就搶先在帝都安排聯姻之前,你們兩個生米煮成熟飯,我就不相信,還有誰能拆散了你們。”
姬辛目瞪口呆。
連因為同族長輩遭受磨難而傷神的敖雪兒一時都忍不住麵紅耳赤。
趙離有些忍不住失笑,這位姬成倒是有趣,姬成寒暄了一會兒,把著姬辛的手臂,熱切道:
“走,既然來了叔父這裡,無論如何不能讓你受了委屈,你嬸娘已經準備好了宴席,都是天乾的菜色,不過你們才離開元朔城,大概也不怎麼稀罕。”
又衝著趙離和周琰笑道:“兩位也一起?”
趙離笑著點頭答應下來。
周琰自無不可。
姬成大喜,笑嗬嗬地讓屬下驅車帶著眾人趕往彆府,所在的地方相較而言,算得上是繁華,也能夠清晰看得出來,並不是什麼權利中心,其妻子修為不算多高,和姬成相仿,尚且不到此界的真人層次。
隻是麵容秀美安靜,輕聲說話,書卷氣濃重,是內秀的出彩女子。
布置下的宴席也都是天乾的風格。
一頓好酒好菜,酒至半酣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晚了下來,姬成離開家鄉許久,詢問而今的天乾,白發道人口才頗好,一頓酒肉吃下來,相談甚歡,那沒有什麼心機城府的姬成險些就拉著道人當場結拜。
那位秀氣女子伸出袖口,替喝地酩酊大醉的姬成擦過了嘴邊的酒漬。
對著趙離和周琰行了一禮,輕聲道:“夫君酒量淺,讓兩位見笑了。”
姬成還咕噥著說什麼沒醉沒醉,千杯不倒之類的話,女子臉上神色更是歉意,輕聲道:
“我去讓下人準備些醒酒湯。”
趙離含笑道:“夫人且去,不必管我們。”
女子再度歉意一禮,輕移蓮步離去,輕輕帶上了門,微微吸口氣,快步行走到一處僻靜角落,白日裡的亭台樓閣幾乎化作一處隱蔽陣法,她從袖口取出一枚符籙,手掌顫抖,遲疑了下,還是將其激發。
有聲音詢問那姬辛師徒是否還在。
女子肯定回應。
那符籙之外的聲音還在詢問道人所說所做的事情,女子也就一一回答。
隻是手指有些微涼,死死攥著衣擺,捏地指尖發白。
相敬如賓的日子過得時間長了,幾乎要忘記了自己本身是屬於監視和束縛天乾質子的身份,那一場夢被打算,讓這女子都有些麵色蒼白,問題不多,時間卻感覺過去很久,等到對麵停止發問,女子緊繃的精神才稍微放鬆些。
那邊聲音突然道出一句驚世駭俗的話,道:
“那道人很可能是天庭成員。”
“盯著他。”
“三日之後,太後會親自見一見他。”
女子手指死死抓緊,一陣頭暈目眩。
換了許久,她才一步步走出了這地方,仆役正要將醒酒湯送過去,見到月色下麵色蒼白的夫人,險些被嚇了一跳,女子擺了擺手,輕聲道:“我來送去吧。”
仆役點頭,悄悄退後。
女子將醒酒湯送過去的時候,丈夫早已經是醉得不省人事,那白發道人和黑衣清冷青年有一句沒有一句地笑著說些話,見到女子過來,含笑點頭,從四處來看,這道人根本沒有離去。
女子心中安心。
她麵容柔婉,將醒酒湯送上。
這巨大而浩瀚的城池就像是一隻蛛網,密密麻麻的因果將每一個人困在其中,道人眼眸溫和,什麼都沒有說,隻是眼底有些悲憫,接過那被湯浸潤溫暖的瓷碗,對於這一座城池的感覺越發深了些。
這一日從天乾來的白發道人始終沒有離開姬成府邸。
和兵神周琰通宵飲酒,日出方才離去。
………………
大周帝都城的深層,存在有極深也極暗的一個巨大空洞區域,兩條橫貫了整座巨大城池的百裡巨龍仍舊保持著龍形被捆鎖在這裡,他們身上沒過十裡就被覆蓋了一座巨大繁複的陣法。
幾乎是和整座帝都聯係在一起。
也不知這陣法是什麼樣的來頭,又是被誰所創造,即便是他們拚儘全力,乃至於崩碎根基,都無法掙紮開身上的巨大捆縛,反倒會被限製地越來越狠,不得自由,一日日地過去,歲月最是能夠磨滅心性,幾乎已經麻木地如同朽木一般。
直到今日,見到了那龍族晚輩。
年紀很小,修為和根基就已經相當不凡。
像是他們現在這樣的情況,有的時候簡單一件事情就能夠將他們推到萬劫不複,但是有的時候,同樣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也能夠讓他們的心中重新燃起活下去的渴望。
再度有修士出現,按照慣例要給他們身上陣法加深一層。
隻是不知為何,原本已經逐漸承受的事情,近來再度感覺到一陣陣鑽心的劇痛,今日尤其痛苦,加上因為敖雪兒,原本那如同枯朽腐木的心境再度活絡起來,其中一條蒼龍忍不住露出獠牙,爪子森寒。
激怒了那以黑甲覆麵的修士。
一道道法力神通化作長鞭狠狠地抽擊下來。
打得兩條蒼龍鱗甲崩裂,鮮血橫流,彼此凶性更是被激發,欲要掙紮起來,再度廝殺一次,但是卻始終無法掙脫開身上這兩道沉重陣法,那種潛藏的恨意混合著無能為力,讓他們怒不可遏,幾乎恨不得當場崩裂鱗甲也要殺死這修士。
其中一條蒼龍終於忍不住,一聲長吟在這狹窄區域回蕩不休。
鱗甲崩開,借此激蕩氣血,一隻鮮血淋漓的龍爪直接將那修士捏住,含恨一擊,哪怕被禁錮,仍舊將那修士捏成一團汙血,對方也毫無懼怕,顯然要超過尋常神通的招式不斷攻擊被強行限製的蒼龍。
新的氣機出現在遠處。
本來要攻擊蒼龍的神通直接逆轉,朝著來人殺去。
無論來者是誰,至少是對方的敵人,蒼龍下意識低吼襲擊那兩名修士,卻見到大日輝光堂皇正大升騰而起,那兩名覆甲修士直接暴退,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如同被烈焰灼燒,幾乎要直接化作飛灰散去。
兩條被封禁數千年的蒼龍失神。
來者從容邁步,嗓音平淡,也有可惜:“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龍之為物可比事之英雄,不曾想,故人之後,居然落到如此地步,倒是可惜,可歎。”
兩條露出血腥血性的蒼龍龍首盤旋注視著那男子,緩聲道:
“閣下是誰?”
來者微微抬頭,月光從地下洞穴的空洞處落下,他開口道:
“本座的身份,你們不需要知道。”
“隻不過,龍神之後如此潦倒,還被害死龍神的孽神利用,倒是可悲……”
兩條蒼龍思緒氣息凝滯,吐息時候帶上了淡淡的煞氣。
來者並不在意,隻是抬眸看著這兩條蒼龍——
被陣法不斷施壓束縛,本身已經脫離龍族正常的狀態,而且已經容入了整個大周帝都所有人的認知,身軀上甚至於還有龍神殘留的權柄,聯係敖廣經曆,以及帝都屬於蒼天,趙離不得不懷疑,一切都是蒼天的手筆。
本來他隻是打算以身外化身,讓這兩條蒼龍脫困,此刻卻又有了新的想法。
趙離沉吟了下,嗓音平淡道:
“我有辦法,讓你們脫困。”
“但是你們要幫我做一件事。”
蒼龍沉默,緩聲道:“……何事?”
這身具大日權柄,渾身氣焰堂皇正大的男子眼眸平和,淡淡道:
“三日之後,大周帝都屬國會宴,去隨我見一人,殺一人。”
兩條蒼龍緩聲詢問:
“誰?”
男子麵不改色,悠然吐出四字,道:
“天庭,趙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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