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勢縱橫,其實在刀氣還沒能來得及擴散的時候就已經抵達。
實力差距太大,這一瞬間,飛舟上的龍族根本還不能反應過來,飛廉擁有和鳳凰類似的氣息,恐怕也是先天之列,彼此實力的巨大差距,趙離就算是用了身外化身之法,也絕無可能避開一擊,會在刀氣暴露的一瞬間被斬殺。
但是他偏偏在這最玄妙的一刹那往後麵退了一步。
飛廉的刀法以速度和凝練為主。
他幾乎能夠將所有的力和權柄凝聚到最完美的一絲,可以在刀勢抵達極限的一瞬間,恰好命中對手的要害,然後再在這一刹那爆發出超越巔峰的銳氣。
這種極致控製的刀法風格也就意味著,在超過他刀鋒之外的部分,飛廉刀法的殺傷力會直線地下降,這一刀本來能直接將飛舟上的趙離連肉身帶元神都斬碎,但是趙離這一步退的妙不可言,恰好在飛廉出刀的同時踏出,此刻避開刀圈,迎麵而來的銳氣何止於潰散九成。
趙離神色平和,順勢抬手,在刀氣抵達預料中的極限之後,用雙指夾住了勢如強弩之末的刀氣,輕描淡寫,卻已調動全身之力瞬間爆發,將這一道刀氣直接夾碎。
伴隨清脆聲音,刀氣崩碎,碎裂的部分落在了飛舟兩側,驚起了無數的星海波濤,炸起超過三百丈,轟隆隆聲音仿佛雷霆,然後重重落下,趙離收回手,負手而立,妖皇之軀的手指已經鮮血淋漓,旋即瞬間被功德氣運恢複。
心中歎息,推演果然隻是推演,不是現實。這一踏步一抬手,已經是他在白色空間當中被飛廉殺死了不知道幾千次才能做到的事,卻還是受了傷。
他在薑玄甲記憶裡看到數次飛廉出手,然後根據這些戰鬥的風格,在白色空間當中以飛廉為對手交手戰死不知幾千幾萬次,這樣才對於飛廉習慣的出手試探風格形成了本能的反應。
在之後,通過局勢預料了飛廉的行動,並且主動將自己暴露出來,暴露到了飛廉的麵前。
如果他隱藏起來的話,就沒有辦法確認飛廉出招的選擇,有可能會被直接擊殺。但是如果將自己放在最適合於飛廉某一招的位置上,那麼在心懷試探之心的情況下,飛廉本能選擇那一招的概率恐怕超過九成。
他是在賭,飛廉不會瘋狂到直接出全力,賭飛廉第一招會選擇試探。
而試探,必然會選擇最為擅長和常用的招式。
賭對了。
這也是諸多情報的分析,是出自於對於自己判斷的自信做出的選擇。
趙離神色平和,左手背負在身後。
直到這一瞬間,兩者的交鋒才被察覺到,被刀勢逼迫而斬裂的波濤,和刀氣崩碎落在海麵裡炸起的浪潮,彼此碰撞,發出了狂暴如同悶雷的長嘯,無儘的水汽蒸騰化作雲霧,騰騰而起。
整個龍族飛舟都微微一沉,敖厲站在趙離的背後,直到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那一股具備無儘壓迫力的氣勢,控製不住地一步步往後退去,直到呂惜月抬手按在他肩膀上,敖厲方才止步,麵色陡然變得煞白,半跪在地,口中咳出鮮血。
麵容仿佛人偶,毫無瑕疵的飛廉視線落在趙離身上,趙離也安靜看著他,彼此心裡都有這各自的念頭,飛廉是要確認這突然出現,身份不明的徐福是否和那五指山有聯,是否是那一脈,而趙離則是打算將這可能性抹去。
雙方一時間都不言不語,風輕雲淡,但是彼此心念裡潛藏的東西暴露出來,不知道要死傷多少生靈,那麵容秀麗的少年雙瞳仿佛淺色湖泊,微微收斂,嗓音清冷又有些徐和,平淡道:
“吾向道友請茶,道友為何不喝,還要將我的茶給灑了?”
飛廉膝蓋上的刀沒有出鞘,旁邊放著一個樸素的茶盞,茶盞裡麵的茶是尋常普通的涼茶,和林節給趙離喝的那種相差不大,現在隻剩下了一半琥珀色的茶湯,香氣倒還是很好。
賭書消得潑茶香,剛剛那一道僅憑借刀氣就幾乎斬裂汪洋,讓敖厲險些當場被殺的刀芒,本隻是他隨意灑出的一半茶水。
刀不出鞘是真的不出鞘,並不是速度太快,肉眼無法捕捉。
這本來就是試探,可如果連他一刀都接不住的話,也沒有必要再談,一切虛實都給一刀劈死,飛廉也不會正眼去看,最多喝完半盞殘茶,起身離開觀海樓,接不住他的刀會死,而接住了刀則反而證明了徐福有問題。什麼心機和算計,這一刀生死麵前並不會有半點的作用,乾脆利落。
趙離神色如常微笑,嗓音平淡,道:“在下現在不想要喝茶,倒是浪費了道友的半盞子茶。”他在說話間已直接離開了龍族飛舟,踏足虛空,撬動白色空間當中的鑄兵殿,撬動那充斥無儘火焰的小世界,用妖皇控火的天賦全力施展,神色仍舊平淡。
雙足踏在海麵上,和觀海樓上的飛廉一上一下。
趙離往前行走三步。
方圓百裡汪洋陡然翻沸,被無儘烈焰包裹。
伴隨趙離步步上前,這一座海洋,還有其中無數的魚蝦凶獸被烈焰燒死,雜質則是被真火直接燒得潰散,方圓百裡的海洋被火焰托舉起來,水流翻騰被蒸發,騰騰白氣混著海洋中諸多雜質的氣化狀態衝天而起。
等到趙離走到靠近觀海樓,百裡汪洋隻被灼燒作一掌大小,香氣撲鼻,趙離拂袖一掃,這算是一碗鮮湯朝著飛廉飛去,隨意道:
“說起來,在下比較喜歡滋味厚重些的,道友的茶太淡了,實在是消受不得。”
“這便當做賠禮。”
這最多能放半碗的湯汁,容納百裡汪洋氣魄,不知道多少的凶獸直接被煉化,雜質則儘數燃儘,隻是一口就足以比擬地上頂級的天材地寶,能夠極大促進修為,而這麼多的凶獸體魄,這一口湯汁也可以預料到滋味鮮美非常。
飛廉抬眸,不見如何動作,趙離送來的百裡汪洋直接崩碎消散。
趙離有些遺憾道:“可惜啊。”
潑茶破浪,焚山煮海。
二者的交鋒並沒有開始,卻也已經算是開始,隻是偶爾泄露出的部分,就已經足夠駭人。
呂惜月眼力相當不差,從趙離的動作當中看出了他的選擇,道一句我等在前麵等著道友,提起被氣勢重創的敖厲,腳尖點在龍族飛舟甲板上,往後飛退,本身的浩大修為直讓這一座巨大飛舟往下沉了沉。
然後飛舟迅速往前,要避開這兩股相對的氣勢。
方圓百裡的海浪重新翻滾著補充剛剛失去的部分,周圍的尋常修士們,乃至於是法身高人們都已經被駭地麵目失色,連連後退而去,隻剩下了觀海樓上的飛廉,還有無儘星海之上的趙離,一者盤坐膝上橫刀,一者背負雙手而立。
飛廉隻是習慣於以力破局,但是這並不代表著他不擅長其他,作為享有漫長壽元的先天之列,他早就已經見識過許多的東西,現在聲音不減冷淡,屈指彈刀柄,淡淡道:
“吾是嵐洲執掌,而道友是龍族的貴客,龍族和五宗多少也有點香火情分,你來到嵐洲,也不來見見我,多少有點不大合適,也不知是你的眼界太高,我等不入你的眼,還是說有其他的理由,終究不能夠來見?”
趙離笑了笑,隨意道:
“徐福隻是小小的遊商罷了,不入道友的眼。”
“再說了,所謂遊商也不過是買賣,龍族有我的買賣我就去尋龍族,路邊有人能和我做買賣的話,我也就去找路邊的行人,終究也就是逐利而居,道友那邊可沒有我的買賣,還是算了。再說以五宗的風氣,我若是去了,豈不是白白惹來麻煩?”
飛廉點了點頭,道:
“確實是微不足道的遊商,我五宗兩三月的時間裡,也沒能夠在九州察覺到你一絲半點的痕跡和跟腳,也不知道你是從何時出現,又從哪裡得到了這樣的一身修為,還成了什麼都能買賣的大遊商?最後又為何出現在嵐洲,吾心裡實在是好奇。”
趙離似有訝異,然後笑道:“看來五宗的勢力很大啊,蔓延九州。不過,道友你為何對於在下這麼感興趣?居然讓五宗這麼大的勢力都花費了好幾個月的時間,在下倒是受寵若驚啊。”
飛廉雙眼裡的神采仍舊幽深淡漠,平靜道:
“徐福或許不值得如此大動乾戈,那麼那座鎮封了嵐洲地脈的山,就算是花費比起這更大數十倍的精力都是值得的。你說遊商逐利而居,此話不假,吾最近也覺得,嵐洲確實是有大利。”
“在你來前,嵐洲一片平和,自你來後,地脈濁氣崩散,五宗門人高層死傷,其中第一個死的便是和你發生衝突的那個,在這之後,坊間有流傳所謂的百家學說,然後就是那山鎮封了地脈。這麼許多的事情,或大或小,卻一齊發生在半年當中,如此看來,我嵐洲確實是有大利可逐。”
趙離麵色如常,道:“道友懷疑我和那一掌封了嵐洲的修士有關?”
“這未免太過於荒謬了。”
飛廉平淡道:“確實,有些部分也隻不過是吾的猜測,所以希望你能配合與我,能夠留在這裡,不要再想要龍族能夠為你出頭,你應該知道,剛剛我不曾將龍族飛舟攔截,已經是給了龍族足夠的麵子。”
趙離臉上的微笑一點一點收斂,道:“要我留下?如果我拒絕呢?”
飛廉垂眸,聲音頓了頓,輕聲道:“你沒有資格拒絕。”
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徐福確實具備有預料之中應該有的實力,也確實有足夠值得懷疑的地方,已經值得他出手將徐福留下,這樣算是某種的認可,飛廉看了一眼身下觀海樓,手掌輕輕落在了刀柄上。
這一次是真的要出刀。
趙離瞳孔劇烈地收縮,伴隨著一瞬間的本能反應,猛然朝著一側踏出一步,刀鋒斬過,這一次和先前潑茶就驚動了無儘星海完全不同,感覺就像是一道春風一樣,連勁風都沒有激起,速度極快,卻根本沒有破空聲。
但是趙離卻感覺到心底重重跳動,仿佛若這一刀落下,不隻是妖皇之軀,就連他的元神,乃至於本體都會受到部分的影響,飛廉以茶香代刀很強,但是那種強大和此刻展現出來的強大完全屬於兩個層麵上。
趙離毫不遲疑,在一瞬間調動當日施展五行山之後剩餘的地脈元氣。
以這種磅礴的元氣瞬間強化妖皇之軀的反應速度,飛廉的刀沒有出鞘,因為他不打算一刀將眼前值得扣留下來的遊商擊殺,左手持刀,手指修長叩刀鋒,一扣有驚雷,仿佛洪鐘大鼎懸在海上,星海震蕩不止,而那少年身周一股青氣交纏,大步而來,以刀化掌。
趙離抬手,五色神光凝聚而出,執掌五行五氣。
但是隻不過侵蝕一瞬就被斬裂五色,法門無上下,道行有高深,趙離第一次遭遇推演出的五色神光沒能發揮效果的情況,但是至少將飛廉毫無瑕疵的刀勢逼出了一動念的遲滯,趙離悶哼一聲,往後暴退。
飛廉則已徹底自觀海樓而下,刀鋒微指蒼茫大洋,然後朝上一挑。
數百裡海潮直接被他一刀挑起,千百艘飛舟傾覆,朝著趙離砸落,那少年則負手而立,踏足浪潮,雙手背負,右手又一次握緊了刀,趙離抬手調動一枚權柄,輕喝一聲,借此改變了五行封禁的氣息,往前一按。
刹那凍結五氣,那仿佛要滅世一般,也確實輕易抹去任何一座城池的巨浪直接被封禁,崩潰,飛廉神色微變,踏空而下,刀勢一變,將趙離打出的權柄扣住,而在觀海樓當中,一直目睹著這一幕幕發生的另外一道氣息終於也浮現而出。
那是年紀看上去比飛廉年長許多的男子,身上氣機縹緲變化,猶如雲霞。
趙離後退撞破一十三道巨浪,胸腹翻滾,差一點被直接洞穿。
而在飛舟之上,趙離的嘴角已經被染紅,滴落鮮血落在衣襟
五宗的守成派終於現身而出,趙離的妖皇之軀半跪於海上,喘息略有急促,在他前麵,兩尊氣息雖然遜色於鳳凰,卻又微妙地和她處於相同層次的敵人出現,直接封鎖了虛空,而鳳凰不曾出現,因他先前已經通過青鸞鳥,傳訊給鳳凰,讓她無比不可出手,隻在旁觀。
如果鳳凰出現的話,就坐實了徐福等同於施展五指山的修者。
不過,這麼大的動靜,尤其是在交手之前,趙離還故意做出了焚山煮海這麼大的場麵,鳳凰肯定發現了,必然在注視著這裡。
趙離之所以用儘手段和飛廉戰鬥,而不是一開始就遁逃,或者拿出最後的方法脫身,除去為了引導飛廉思考,引誘出潛藏著的五宗守成派,也是為了在鳳凰麵前暴露飛廉的戰鬥風格。
雖然說到底也不過三招,但是以鳳凰那個位格,三招已經足夠看出很多。
至少能夠讓鳳凰和飛廉初步交鋒的時候一句占據上風。
往後真正交手的時候,就可以展露出成效和價值,趙離擦拭去嘴角的鮮血,飛廉落在地麵,神色真正變得銳氣逼人,左手扣住趙離借五行封禁打出的權柄流光,那權柄此刻還沒能徹底暴露真容,而飛廉的已經抵在了刀柄上,隨時可能出刀。
而另外一位男子則是麵色凝重,沉聲自語道:“不知其所來,不知其所去。”
“跟腳不詳,卻又有這樣的實力,有這樣的實力,偏又掌握了這樣的封印手段,飛廉,你的猜測是對的,是我太過於保守了。”他又看向趙離,神色冰冷:
“徐福,你還有什麼話說。”
眼前所知所見的一切都已足夠清晰,徐福背後有巨大的勢力,或者說極強的強者,這樣才能夠解釋,為何此人會突然出現,為何有那麼大的口氣買賣天下萬物,為什麼此人有如此強大的實力,卻又查不到跟腳。
而在他出現之後,先是地脈出現了問題,濁氣暴露,然後就有五行山鎮壓地脈,如此巧合,很難不讓人將他們聯係起來。
趙離踏足海麵,麵對兩尊先天之列,斂眸道:
“徐福是遊商,買賣萬物的話,掌握封印神通,豈不是自然之事?”
出現的男子皺眉,喝問道:“你真要讓我將話說至絕路嗎?徐福,你背後那存在正是我等的同道,是祂是你背後的支撐,所以你才有如此的實力,才會毫無跟腳,而祂將你派來嵐洲,就是為了給他創造出手的機會,查探我等的虛實……”
飛廉嗓音淡漠,道:“不必多說廢話,拿下便是。”
兩位先天神往前,氣息真正展露其可怖的程度,比不得東皇太一,但是仍舊讓一方天地直接凝滯,趙離的修為在這種程度的敵人勉強毫無作用,這正是直麵天地,麵對天道,唯獨天道才有一搏之力,天地之間一切眾生如草芥
他嘴角流出鮮血,麵色蒼白,眉宇卻沉靜,緩聲道:
“兩位既然已經知道在下背後的祂,當真還要要苦苦相逼?!”
飛廉不答,已經拔刀,兩位先天神的氣息衝破天地,讓這一方世界不穩,麵對這樣的絕境,趙離神色平和,對方通過已經有的情報猜測到目前的結果,無比靠近真相,這是他所預料的,也是故意的,對手不可能愚蠢到連這個發現不了……
而飛廉在最先推測出真相之後,還以言語和行為和趙離交談,讓旁觀的守成派也認可,借此可以將五宗內部的矛盾抹去,至少是在在這一件事情上的立場達成了一致,更是妙招。
趙離心中讚歎和感慨,麵對著氣勢騰起的先天神,強行控製著幾乎凝固的思緒,一口氣激活最後的地脈之氣,沒有施展神通,隻是單純爆發。
這足足有兩萬年的元氣爆發,讓他在一瞬間抵抗住了先天神的巨大威壓。
趙離一震袖袍,朝著天地東方深深一禮,抬手右掌輕覆左掌之上,嗓音平靜,用漢語緩聲道:
“請泰山府君。”
借兩名先天神之威,千萬年來都遮蔽這一片星海海域的混雜星力消散。
天地貫通清明。
然後,一道磅礴恐怖,遠超飛廉二者的浩瀚意誌,轟然墜落。
請泰山府君。
PS:今日第一更……五千六百字~啊我真是勤奮啊,躺屍,求個月票。
老趙在這裡其實已經破局了……而且還挖了好幾個巨坑,順便往裡麵埋了毒來著……大家都能看出來吧,至於死生之主對於老趙的執念,咳咳,畢竟老趙出海就是因為祂……
先更後改,吃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