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破敗的城池附近。
這個時代的無儘星海,還有一部分在大地的內部。
海水當中,有著極為濃鬱的元氣,甚至於在水麵之上,形成了一層肉眼可見的霧氣,那是渾濁的元氣層,除去了龍族,以及海底凶獸之外,哪怕妖族都不喜歡這種元氣,在接觸的時候,會感覺到刺痛。
而此刻,這種險地之上有一支隊伍在急速前行。
鋒利渾濁的元氣被他們用身軀撞開。
每一個人都隻是穿著簡單的訓練用勁裝,沒有披甲,可以想象到,在快速行進的時候,元氣碰撞身軀那種劇痛,那恐怕絲毫不會遜色於刀刃。
但是他們仿佛完全無視了這種感覺。
每個人的動作都很穩定,仔細看的話,他們的右手都握著一杆長槍。
手掌仿佛生鐵鑄造,紋絲不動。
齊良疇站在最前麵,身後是白洛,胡武。
即便是蘇儀兒這樣的女修也對這種訓練習慣。
來到這裡的六個月,一開始被告知要在星海流當中訓練的時候,他們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但是當那麵容白皙,總是笑眯眯的笑麵虎一腳一個把他們踹進海裡去的時候,他們才知道,這家夥是來真的。
當然,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他們已經開始習慣於這種殘酷的訓練方式。
然而那家夥總能搞出些花樣來,反正不讓他們好過。
一開始是在星海當中訓練。
之後是急行軍。
然後是負重急行,手中握著槍,要保證法力能夠永遠達到一個最為嚴苛的標準,即最能發揮出法寶的威能,又不至於讓法力過量溢出而損耗,是唯獨在這種廝殺戰場上才會被無比重視的一個數值。
這代表著修士所能維持的最佳戰鬥時間。
並且,在保證這種穩定操控法力的情況下,出槍時爆發全身之力,收回時則伴隨著吐納,讓法力恢複一部分,一呼一吸,是和握槍的力量一樣必須時刻保證的標準。
按照計算的話,在戰力略微下降的情況下,養成節省法力流的習慣。
足以讓他們的戰力時間延長一倍,甚至於更長。
齊良疇等人相當珍惜這種技巧,也願意認真學習,但是,那個叫柏玉軒的笑麵虎轉手扔出來一個訓練模式——在到處都是混亂元氣流的星海中,高速行軍,並且時刻保持這種狀態,一來一回三個時辰。
最近又加上了其他的任務。
肉身橫渡星海,然後從背部或者側方,襲擊萬神殿。
掠奪物資,繼而返回。
這在後世看來根本不可能實現的標準,卻不可思議地被他們完成了。
齊良疇稍微有些疲憊,星海之上,元氣會伴隨著浪潮變化而不斷地改變。
所以他們的氣息,吐納的間隔,乃至於握槍時候的力度,都必須隨著那陰晴不定的星海而變化,更不必說,還必須要對抗星海元氣對於肉身魂魄的侵蝕,這相當於無時無刻都處於戰場上混戰的狀態當中,對於心神的壓迫很大。
齊良疇抬了抬頭,正好看到了那個負責帶他們的銀槍校尉柏玉軒。
那家夥仿佛知道他的動作,回過頭來看著他,這笑麵虎生的一張白淨麵皮,看上去和和氣氣的,什麼時候都不會動怒似的,當然,他下手操練他們的時候,狠地簡直是往死裡弄。
柏玉軒衝著齊良疇笑了笑,笑容溫柔靦腆,眸子黑亮。
齊良疇立刻收回視線,隱隱覺得頭皮發麻,憂慮會不會被盯上了。
不,那種笑,肯定,絕對是給盯上了。
這家夥的加練每次都讓人頭疼。
旋即也立刻明白過來,柏玉軒是通過星海之上,元氣的變化判斷出了自己的動作,這也是銀槍決雲所傳授的技巧之一,通過環境裡元氣的變化來判斷出敵我的動作,敵人可以遮掩自己的氣息,但是天地之間,元氣無處不在。
沒有了元氣,還有風,有水流。
通過這些因素的變化,便可以判斷出隱藏了氣息和身形的敵人所在。
這是在高強度高烈度戰場上才有可能總結並且傳承下來的技巧。
一路急行軍,回到目前暫且修整的駐地。
果不其然,齊良疇在眾人憐憫的注視下,被柏玉軒叫走了去,然後被迫安排了加練,端著重槍朝著星海去刺,槍鋒的氣息刺穿海浪,會引動星海之上混亂無序的元氣朝著他反撲過來,必須承受著這種重壓,再度出槍,穿刺。
這種訓練是所有人最叫苦的。
但是對於修行確實是大有好處,能夠讓他們對於元氣的操控能力更強。
令自身元氣真正意義上凝聚起來,爆發出遠超以往的力量。
齊良疇老老實實去練,眾人哄笑看著他,但是當柏玉軒再度笑眯眯開口之後叫人之後,所有人都霎時老實下來,齊良疇笑一笑,抓起重槍朝著前麵突刺,槍鋒之上的勁氣破開海浪,引來元氣反撲。
他足足加練了一個時辰。
才被允許休息,準備走回去將槍還了,便感覺到旁邊有淩厲的銳利,似乎早有預料,抬手,用手中的槍擋住襲來的長棍,隨手一震,以銀槍雲決的槍法將這棍壓下來,轉過頭,略有些無奈地看著旁邊咬著牙,小臉通紅的少女。
“雪靈兒,今日的偷襲也來了?”
那少女咬緊牙關,怒視著他,道:“這是挑戰,堂堂正正的挑戰!”
齊良疇無奈:“你的挑戰就是從背後一悶棍麼?”
少女漲紅了臉,視線下意識往旁邊飄過去,理直氣不壯道:“戰場上可沒有光明正大一說,敵人從哪裡出現都有可能……你放開,放開!”用力抽了抽,沒把棍子抽出來,索性直接鬆開手,放開了長棍,跺了跺腳,道:
“反,反正你給我等著!”
“我一定會擊敗你,然後再打敗戚大叔,最後成為銀槍雲決的副將!”
她似乎已經看到了那一天,雙眼亮了下,看了一眼齊良疇。
然後挺直了平實的胸膛,不知道第幾次道:
“你給我等著,我明天還會來!”
“一定會打敗你的,你等著!老臭齊!臭老齊!”
齊良疇嘴角抽了抽,覺得身邊環繞著五百隻鴨子。
心好累。
抬手按住在左邊冒出頭的少女,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你總有一天會打敗我,打敗戚大哥,成為副將,甚至於主將,好不好?”
少女這才心滿意足,抬了抬光潔的小下巴,道:
“哼哼,這還差不多。”
“等我當了將軍,會提拔你做我的副手的哦。”
她仿佛寬慰似的,拍了拍齊良疇的肩膀。
齊良疇笑容無奈,微微伏身,道:
“榮幸之至。”
假如那個時候,我還在這個時代的話。
今日休息之後,過一段時間尚且還有一場大戰,是應對那襲擊了衡陽度的神魔,這半年時間,他們在將百姓送入到一個安全的城池之後,就是追逐著那神魔,血債必須血償。
在經曆了半年有餘,一邊戰鬥,一邊負傷,訓練的日子。
齊良疇等人,終於第一次地見到了遠古神魔的真容。
全盛時期的真容。
幾乎所有人都被震撼住。
狂暴浩大的氣勢,那是仙嗎?並不是,儘管具備不遜色,甚至於淩駕於仙人的力量氣息,但是那絕不是仙,那氣息瘋狂,暴虐,甚至於還帶著仿佛熔岩一樣蠻荒原始的殘酷氣息。
敵人竟是這種怪物?
那種恐怖的氣息,遠勝於趙離曾斬殺的那幾個。
是全盛,且擅長戰鬥和殺伐的遠古神魔。
其氣勢幾乎要衝破天際,對於第一次正麵接觸到這種氣勢的齊良疇而來,他很正常地被這樣的氣息壓製住,旋即罕見地感受到了緊張,氣息變得沉重和不穩,大腦裡思緒變得卡殼和中斷,變得茫然。
他握了握拳,重重砸在自己的心口上,劇痛讓他從初見的氣勢壓製裡複蘇。
重新投入戰場當中。
但是戰鬥的時候,身軀仍舊有些遲鈍,這是每一個人都會遇到的事情。
神魔未曾立刻動手,萬神殿精銳修士們撲殺過來。
齊良疇在戰鬥當中,逐漸尋找到了自己訓練的蹤跡,一呼一吸,槍鋒破空而出,在他因未曾見到過的恐懼而令精神被震懾的時候,他的身軀展現出了殘酷訓練當中的成果。
他的呼吸永遠處於穩定。
槍法精準而迅捷,將敵人擊殺。
在麵對這種強度的戰鬥時候,他才突然驚覺,自己比起半年前,竟然強大了如此之多,並非是修行境界上的強大,而是更為單純的,戰鬥能力的爆發性提升,仿佛過去所學,在這半年裡,被鍛打成一體,磨礪為銳利的劍。
以《天將登樓決》為枝乾,他踏入了新的境界,長槍落處,伴隨著猛虎的長嘯,原本的法相功法,以強大無比的神通重現,白色猛虎昂首咆哮,槍鋒之上,銳氣暴漲。
齊良疇找到了感覺,他的實力哪怕是放在真正的銀槍雲決,也是校尉之上的水準。
而現在,他在這種算是頓悟的狀態中,前進速度不自覺加快了一步。
直到他感覺到寒意,才意識到自己此刻竟然已經脫離了戰陣。
在戰場上,脫離兵團就是取死之道。
齊良疇神色微變,立刻就要暴退,就在這個時候,他察覺到了一股視線,那視線來自於神魔,落在自己身上,恐怖的壓迫力幾乎讓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齊良疇抬起頭,驟然收縮的瞳孔映照著一柄朝著自己爆射而來的長矛。
速度太快,幾乎化作光。
齊良疇躲避不開,在精神集中到那長矛的時候,周圍的聲音和光彩都仿佛要離自己遠去,正在旁觀的趙離都以為齊良疇都要貢獻出自己的處女掛之後,旁邊一股力量傳來,一隻手將齊良疇直接推開。
轟然的暴響聲炸開。
趙離微微挑了挑眉,然後若有所思。
這地方是以戚安歌的記憶而構建的,但是並不是趙離推演,對於他來說,最樸實的一個理由就是,這麼多都完全推演的話,功德燒不起啊。
他隻是完整重現了戚安歌的記憶。
也就是說,這裡的人們行動軌跡,和戚安歌記憶中那些人是相同的。
他們仍舊如同遠古那樣地行動著,並不為趙離所影響。
趙離自身隻是創造了這個幻境的基礎。
而這裡的人們,仍舊還是其本身在曆史上的影子,趙離隻是旁觀者,事情發展到現在,唯獨某些事情他插了手,而其他的,甚至於包括齊良疇選擇留下,包括他們救出了衡陽度的百姓,而不是自己突圍,都是他們自身的意誌,是他們的選擇。
他們可以選擇不這樣做。
而銀槍決雲傳授他們功法,也是戚安歌的記憶中,那些人會作出的選擇。
是他對於戰友的認知。
而這所有一切當中,最為真實的,必然是戚安歌。
可以說,從其記憶中提取出的環境,這裡的戚安歌,所作所為就是他本身的意誌。
無數人選擇的累加作用,導致了現在的事情發展曲線。
若說這是獨立於真正曆史之外的,另一斷曆史的碎片,又有何不可呢?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麼……
看來,我自己也不明白啊。
趙離感慨低語,緩緩放下了自己的手。
齊良疇呼吸急促,周圍的聲音漸漸回歸,他從頓悟狀態徹底蘇醒,抬起頭,瞳孔微微收縮,看到了擋在自己前麵的身影,那是並不十分高大的身軀,戰袍,銀鎧,右側的胸膛被長矛洞穿了,猩紅的鮮血流出。
“戚大哥……”
戚安歌抬手,哢嚓一聲斬斷了那長矛,伸手重重按在了齊良疇的頭頂揉了揉,放聲大笑著讚歎著:
“乾得漂亮啊,良疇!”
“居然能在戰陣之上突破,有你小子的!”
齊良疇看著眼前高大的背影,鼻子發酸:“我……”
戚安歌手中的槍向前穿刺,大聲道:
“不過是區區小傷,我等已是同袍,不必道謝!”
“現在!”
“抬起頭來,握緊長槍,你的周圍儘數都是同袍,前方就是我等的死敵,此乃堂堂正正的複仇之戰,不要錯過了啊!”
齊良疇抬眸,上一次看到這樣的戰場,他在山地上,此刻投身於此,才感覺到自身的渺小,而周圍處處都是身穿銀甲,手持長槍的人族戰士,他們的意誌如同鋼鐵,雙目燃燒著烈焰。
他不知道自己在其餘人眼中同樣如此。
他看著那遠處的敵人,不知道為何,心中已經毫無恐懼。
戰場的上空,誓殺之旗如同墜落的雲一樣翻卷著。
在戰場上,那高大的背影,騎著戰馬,舉起了手中的長槍,猩紅色的戰旗在他的頭頂湧動,勇武的男子大聲高呼著:
“神魔就在前方,那是我等的仇敵,死敵!”
“來吧,諸位,是時候展示我等的複仇了,吾在此發問,我等需要的,是什麼?是堂堂正正的勝利,堂堂正正的複仇,對否?!”
齊良疇的心潮湧動著,他本能舉起長槍,和所有人族的戰士一同昂然回應:
“然也,然也,然也!”
男子放聲大笑,舉起手中的兵刃,敲擊鎧甲,道:
“那麼,血仇,必須十倍血償!”
“對否?!”
齊良疇熱血湧動,心臟重重擂動,轟然的聲音如同戰鼓,手中的銀槍砸在地麵上,和周圍的銀槍雲決兵團一同咆哮。
“然也!”
“然也!”
“然也!!!”
在這個時候,齊良疇失去了自我,亦或者,他感覺到意誌在上升。
自古以來,兵團都是以陣法和苦修,達到相同的法力波動,釋放出巨大的神通,但是還有另一種更為古老的方式,當一群人共同追逐同一個夢想的時候,於此大願麵前,意誌將傳遞下去,他們不需要什麼特彆的訓練和磨礪。
夢想會一代代傳承下去,第一代逝去,會有新的人接過火焰。
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第二人死去,會有第三代,第四代。
此身燃儘於此,照亮黑夜。
我等共同擁有著同樣的夢想!
這夢想跨越虛幻與真實,跨越一切的阻礙,哪怕彼此生死相隔。
當此旗幟展開之時,便是戰場。
趙離瞳孔微微收縮,事情超過他的預料。
“這是……”
“戰陣共鳴……”
和記憶之影發生了共鳴?
我等的意誌,和這人間一樣,是不滅的。
男子大笑著舉起了手中的槍,朝著神魔衝去,怒吼道:
“討伐神魔!敵人就在眼前,今日人族複仇之戰將永遠留存在天地之間!”
“銀槍雲決兵團。”
聲音頓了一頓,浩瀚磅礴,絕無恐懼的咆哮聲音回應。
“前進!!!”
“殺!!!”
踏!
三千兩百人整齊劃一踏出一步!
和原本不同,三千兩百人的氣息升騰而起,化作了戰陣之魂,每一名修士身上的氣焰騰騰而起,金紅色的火焰掠過大地,不死鳥衝天而起,伴隨著怒吼咆哮,衝向了對手,殘酷直接的殺氣衝天而起,遠古蠻荒的戰場,在此重現。
誅殺神明,踏破宿命。
此刻已經不分為什麼天乾,或者說曆史上曾經存在的人。
在相同的仇恨之下,此地所在共三千二百人,皆是人族的獠牙,人族最後的屏障——
銀槍決雲。
PS:今日第一更……
感謝修真是一場修心的旅行的萬賞,謝謝~
今日三更,儘力將這一部分寫完~
有預感我今天寫完會虛脫.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