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鹿城彆院中。
黃銅質地的火盆裡麵焚燒著香料,桐樂跪在神像的麵前,閉目祈禱,她有些擔心姬辛,小一輩中的計劃藏得很嚴實,桐樂並不清楚,她隻不過是擔心姬辛會受傷。
她還記得十年前。
姬辛失足墜馬,那時候他的眼睛就緊緊地閉著,不再笑,也不再說話。
小小的身子有些發冷,像是被雨水打濕的落葉一樣。
“天神……”桐樂閉著眼睛低語著,聲音虔誠。
“請您庇佑殿下,他是很好的孩子,這樣好的孩子不應該過的那麼苦,不要再讓他受到傷害了啊。”
“若是殿下有哪裡冒犯了神明,就請您將懲罰都落在我的身上。”
“我願意替殿下承擔這些。”
她輕聲呢喃,然後按照古樸的祈禱方式,將自己對於神靈的祈求用朱砂寫在了紙上,火盆裡的香料燒完了最後一些,她把香料的灰燼和這一張供奉過的祈紙一起收拾起來,放到了一個小盒子裡。
然後用一把小鎖把這個盒子鎖起來。
對於神靈的祈求隻能讓神靈知道,否則就不會再靈驗,也不能夠燒掉,這對於雙方而言也是結成祈求約定的證明,傳說中如果不願承擔代價,最後神靈會斬殺違信者,用違信者的鮮血塗抹在這張紙上。
完成了祈禱,桐樂仍舊閉著眼睛,默默地在心中祈福。
直到噔噔瞪的腳步聲音把寧靜的氛圍打碎了,有人急匆匆地衝入了彆院裡麵,左右看了看,沒能找到桐樂,乾脆放開了嗓子,高聲喊道:
“桐主管……”
“桐主管!”
桐樂走出來的時候,看到彆院中的大管事還有許多人都在,彆院的大管事車明誠臉上笑出了一條一條皺紋,見到她以後長長一禮,高聲道:
“大喜事,大喜事啊,桐管事!”
“殿下他博得了此次春獵的頭籌,傳訊的人已經到了城裡麵,在下得了這消息以後,立刻就過來告訴您,是確確實實的大喜事啊!”
“頭籌?”
桐樂看向車明誠,道:“那殿下有沒有受傷?”
車明誠笑容遲疑了下,道:“這……這個在下著實不知。”
“不過想來應該是無礙的。”
“想來?”
外麵又傳來了一陣高聲呐喊,又響起騷亂,說是殿下回來了,桐樂顧不得禮數,隻道了一句失陪,伸手提起了因為繁複端莊而有些不便行動的青色裙衣,匆匆朝著外麵跑去。
等他跑過前院的亭台時候,恰好看到姬辛牽著白馬過來,姬辛的身後是仍舊微彎著了腰身,以使自己的視線低於姬辛肩膀位置的餘高,桐樂遠遠的,就一眼看到了姬辛,見到沒有什麼大礙,稍微鬆了口氣,大步走過來。
“殿下!”
姬辛抬頭,眼底露出欣喜的神色,然後突然一變,下意識地把右手藏到了身後,桐樂眼尖,這個動作被她一下就看到,她快步走過來,伸出手抓過來姬辛的右手,看到姬辛因為最後連環強射而弄傷的手指,看到掌心的鮮血,眼底露出心疼的神色。
“痛嗎,殿下?”
“隻是小傷,桐姨,不要緊。”
“都已經見血了,哪裡是小傷?”桐樂的聲音似乎有些動氣了,轉頭讓旁邊的侍女快些去取來傷藥,姬辛方才在熾焰衛營寨中,心潮澎湃,沒有在意這點小傷,也就沒有包紮處理,此刻才覺得確實是今日最最失策的事情了。
他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任由桐樂給自己包紮傷口。
低下頭的時候,他看著女子眼角細細的幾條皺紋,姬辛輕聲道:
“桐姨,我贏了。”
“嗯。”
桐樂低著頭,嗯了一聲,給姬辛細心上好了藥,才抬起頭,這個時候她發現,那個小孩子已經長得比她都高了,她必須要抬起頭才能看到他,稍微踮起腳,她伸出手,在姬辛的頭發上輕輕揉了揉,道:
“很努力了啊,殿下。”
姬辛臉上不自覺露出笑容。
餘高一直都在後麵安靜候著,等到桐樂給姬辛包紮了傷口,說完話,才輕咳了一句,看著眼前不負年少模樣的女子,略有些感慨,雙手插在袖口裡,微微行禮,歎道:
“許久未曾見過了啊,桐鳳儀。”
桐樂轉眸看了看餘高。
她似乎是才注意到了姬辛背後的餘高一樣,還了一禮,平靜道:
“桐樂早已經不是帝國的鳳儀女官。”
“此刻隻是負責殿下彆院事宜的總管而已,餘大監不用這樣。”
餘高笑了笑,道:
“殿下此次春獵中武勇之名眾人傳唱,不日就將回到王都。”
“到時候,桐鳳儀自然又是桐鳳儀了。”
他又看向姬辛,道:“方才殿下射鼎時候,周身氣脈竅穴齊震,奴鬥膽揣測,殿下當是已修行到了周身經脈齊開的境界吧?殿下且先溫養經脈,等到接殿下的車儀來了割鹿城,會帶著殿下前往王城,到時候直接去王宮選擇開周天竅穴的功法。”
“這一層次境界雖然不高,卻是初步接觸法相的時候,要凝星化蘊,納入竅穴,於修行上最為關鍵不過,王宮中雖然不如帝都的收藏,但是也有神獸十一,異獸七十三種神韻圖譜,殿下是皇室血脈,天乾王族,理應選擇神獸圖譜。”
“這些圖譜各有不同神異之處,奴會給殿下略作講解。”
“殿下可在這段時間仔細想想,打算觀想何種神獸的法相,以便到時候能夠做出決斷。”
姬辛點了點頭,道:“多謝餘卿。”
頓了頓,他道:“卿也不必自稱為奴,辛,不很習慣。”
餘高躬身笑道:“那,臣便遵殿下令。”
“這段時間,臣亦會陪在殿下身邊。”
“承蒙殿下不棄,若是殿下於武道上有什麼不解之處的話,也可以與臣商討談論。”
姬辛點了點頭,想到了之後的功法選擇,心中想到。
十一種神獸圖譜,先問一下仙長再做決定吧。
………………
西蘆城·人間司。
趙離砰的一聲直接倒在了床鋪上,身軀僵硬,心裡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這一把玩大了……
不。
是玩脫了。
唯獨他能夠感應到的白色空間中,此刻已經徹底沸騰,那些白色的雲氣幾乎化作了嘶吼著的龍虎形狀,不斷盤旋和嘶吼著,無匹精純的元氣,近乎於源源不斷,朝著趙離的身體中湧來。
第三重的天權真氣,開辟了五條氣脈。
而這五條氣脈,連帶著丹田,隻在頃刻之間就被無比精純的元氣塞滿。
速度太快,導致他根本無法調動天權真氣運轉,無法去開辟第六條氣脈,緊接著那些本就精純的元氣被不斷湧入,不斷擠壓壓縮,越發沉凝起來,幾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就連那胃口好的嚇人的天權真氣都已經難以吞噬這些元氣,元氣的速度瞞得可憐。
按照這個速度估計,就現在這些元氣,就足以化去天權真氣半個月的時間。
到那個時候他骨灰都涼了。
趙離再度感應了下白色空間。
其中的異變仍舊龐大的可怕,如果說幾個呼吸之前,他感覺到的隻是白色雲氣化作了龍虎的形狀,那麼現在就已經完全無法辨認,那究竟是白色雲氣所化,還是真正的龍虎異獸。
龍虎二氣在白色空間中不斷地嘶吼。
在它們的上空,甚至於還有白色的雲氣凝聚,化作了鳳凰,振翅盤旋。
無窮無儘的元氣朝著趙離湧來。
他死死咬著牙,感覺到劇痛的經脈,腦海中閃過一個又一個念頭——
這一次對於姬辛原本命運的改變,究竟有多大?而這樣的變化,對於這個時代又意味著什麼,才會引起這種幾乎算得上是天翻地覆一樣的反饋?
這樣純粹的元氣,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從內部脹開,炸裂,讓他直接粉碎。
趙離心中迅速做出判斷。
必須要把這些元氣消耗掉,要不然要死。
搞不好會連著六司,不,可能會帶著整座西蘆城都給炸到天上去。
趙離深深吸了口氣,最後的意誌死死拉扯著那些雲氣,無比艱難,將其中一絲雲氣按在了懸浮在空中的白色畫卷中,他早已經發現了,龍虎二氣在變化的時候,會主動避開這個畫卷。
是否會起作用?不知道。
但是值得一賭!
白色的畫卷驟然亮起流光,趙離感覺到自己和畫卷之間產生了聯係,而那種充斥著痛苦的感覺也為之緩合了許多。
趙離強撐著傳遞了自己的要求過去。
消耗元氣!
用最快的方式消耗掉空間中不斷出現的元氣!
沉寂了一息,白色畫卷類似於本能的呆板反饋傳遞回來,大概含義是消耗元氣最好的方法是推演記憶中的各種能力,不同的技能類彆,推演的消耗也各不相同,是要選擇哪一種技能類彆進行推演,緊接著便是各種推演的消耗。
趙離此刻隻覺得渾身劇痛,勉強維持著意識清醒,哪裡還能辨彆和選擇?
咬著牙,直接傳遞了自己的心念。
按照最難推演,消耗最大,消耗速度最快的技能類彆進行推演!
他的念頭瞬間沒入了白色畫卷。
畫卷上的微光漣漪突然就停了下。
似乎過去了很漫長的時間,也或許隻是一瞬。
空間中的龐大元氣凝固了,龍虎突然劇烈地嘶吼掙紮起來,雲氣如同海浪一樣翻滾著,卻無法掙脫,被白色畫卷硬生生拉扯著向後,被吸收,被毫不遲疑地吞噬,幾乎是轉眼之間,那無比龐大的元氣已經消失不見。
畫卷上亮起層層流光。
光茫驟然大亮,旋即收斂。
一切都恢複了平靜。
趙離躺在床上,急促喘息著。
他的背後全是冷汗,心中卻充滿劫後餘生的慶幸,好歹是沒有被撐死,正在這個時候,安靜下來的白色畫卷突然再度亮起。
龐大的信息流直接將趙離整個人淹沒。
他瞳孔驟然收縮,砰的一聲朝著後麵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