緝鬼司的人看著眼前的屋子,覺得有點牙疼。
他們打算把那鬼抓回去,反正魂魄嘛,一般來說,能在大牢裡蹲個一兩百年沒事,緝鬼司的日常職責就是維護人間範圍內基礎的陰陽平衡,驅逐有害的幽魂鬼物,可若是因此搭上了一個城中居民的性命,事情就大了。
六司當中主管人間事的,能把他們緝鬼司的牆皮都扣下來。
其中一名男子衝那書生打了個手勢,遲疑道:“隊正,我看咱們還是直接上吧,要不然等一會兒,那人的魂魄被傷到了,事情就更麻煩了。”
書生點了點頭,暗自吩咐了下去,眾人正打算一擁而上,門突然從裡麵被打開了,現在已經是深夜,街道上的溫度很低,屋子裡的暖風暖氣吹出來,眾人卻微微打了個寒顫,各自手持兵器,帶著戒備的神色注視著屋子。
夜色中。
一名穿著樸素衣服,年紀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端著白碗大步走出來。
書生暗道一聲來了,擋在了眾人之前,衣服下內氣流轉,那個青年卻沒有什麼反應,走到他麵前,隻是伸手把手裡的碗遞過去,書生手中法印未曾有異狀,當下已確認眼前人並未被俯身,下意識接過碗,觸手微涼,微微驚愕,道:
“這是什麼?”
“碗啊。”
青年一臉理所當然,指了指碗,道:
“哦對了,不用找了,那一隻鬼在這兒呢。”
眾多緝鬼司成員低頭,看到白碗裡麵一捧虛幻的粉塵起伏,感受到其中隱隱蘊含的法力氣息,以及先前被緝鬼司術式擊中之後留下的特殊氣息,彼此對視一眼,陷入沉默當中。
剛剛還生猛活潑的厲鬼,怎麼就成一把灰了?
趙離臉上略有抱歉,道:“我這裡沒有什麼很好的骨灰盒。”
“這個碗剛買的,三枚刀幣呢,將就一下。”
又把一顆寶石塞到書生手裡,道:
“遺物。”
然後客氣道:“我還要繼續睡,各位再見。”
轉過頭,快步走入房門,開門關門上鎖一氣嗬成,留下茫然的緝鬼司隊員門麵麵相覷,一時無言,緝鬼司的隊正看了看手上的寶石和魂魄灰燼,沉默了下,搖頭歎道:“罷了,看來是撞到了修行者的頭上。”
“咱們暫且回去。”
眾人離去頗遠的距離,才有一人忍不住問道:
“隊正,按照規矩,那個人不應該也要帶回司裡,三輪評斷,確認沒有問題了才會將他放出來嗎?”
書生揉了揉鼻子,仰天歎息道:
“因為打不過啊。”
隊員:“……”
書生看了一眼隊員們,見無人反應,略有遺憾,道:
“罷了,不開玩笑了。”
“我且問你們。”
“剛剛那一隻厲鬼,應該是有對應於人間開竅境的修為,可是進去了那個屋子以後,再出來就成一捧灰了,這期間你們可有感覺到什麼術法的波動嗎?”
眾人搖了搖頭,麵上皆有恍然。
書生道:“這隻代表著兩種可能性,一者,在短暫到無法反應過來的時間內,那隻厲鬼已經被鎮壓,另一種可能性,厲鬼用了入魂之術,魂魄中的交鋒自然也難以被察覺。”
其中一人道:“既然能被施展入魂之術,顯然修為不高啊。”
書生眼皮翻了一下,道:
“修為不高,這一隻厲鬼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這……”
書生揉了揉鼻子,平靜道:
“同樣最有可能的是兩個可能性,第一,那是個性格頗為惡劣,遊戲人間的高手,故意裝作修為低下,引人上鉤,供他取樂,第二點,他的魂魄裡有東西,可能是某種秘寶,可能是失去肉身,隻剩下命魂,寄居於那個人魂魄中的強者。”
“換句話說,他應當有問題。”
開口的青年急急道:
“有問題那我們不更應該去了嗎?!”
書生看著那個屬下,認真道:“是,有問題。”
“但是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嗎?”他指了指自己的腰牌,理所當然道:“我們是緝鬼司,緝鬼司啊!那人又不是鬼,之後寫一封文書,遞交給人間司的人就可以,他們會去處理這件事情。”
“不過對於這種無害的高手,應該也是以盯梢為主,並不會打草驚蛇。”
“至於咱們?”
他聲音頓了頓,然後道:
“不是還有六日假期嗎?”
“該乾嘛乾嘛去,還是打算繼續借個緝鬼的任務?要我給你申報一下?”
眾人此刻明白過來,都連連擺手拒絕,臉上露出放鬆的神色來,連那多次開口的青年,都在恍然之後,不自覺露出了一個微笑,他想到相約一同外出踏青的青梅竹馬,心中微微有些發癢。
正在這個時候,書生抬手輕輕一拍額頭,恍然道:
“對了對了,還有一件事情。”
他一指剛剛說話最多的年輕人,乾脆利落道:
“那封文書就由宏才你去寫。”
“每一封差不多三千字足矣,六司其餘五司各有一份,另有一份留存,一份上交卷宗閣,要用三寸狼毫,楷書,工工整整,不可有錯字,不可塗改。”
溫宏才笑容凝固,雙眼慢慢瞪大。
書生拍了拍他肩膀,體貼道:
“上一次任務之後的休假尚有六日時間。”
“放心,不必著急,慢慢寫,六天時間,總能寫完的。”
然後他聲音微頓,語氣壓低,悠哉道: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第一個道理,既然身為緝鬼司的人,便不要去涉及其餘五司,否則會有麻煩的,而身為修行者,也要知道自己能做多大的事情,不自量力,貿然前衝,受害的遠不止你一人。”
“你以為,武王設立足足六司的原因是什麼?”
“好好想想吧。”
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越過溫宏才,衝著其他人大笑道:
“走了走了,交了東西,一起出去喝酒去。”
“今天夜裡宏才請客。”
……………………
趙離確認緝鬼司的人已經離去之後,才躺回床鋪上。
他想到那個狠話還沒有放完就給打散了魂體的黑影,有過被人打斷要講話的經驗,趙離可以明白經過這種物理打斷,它的本體一定處於極度的暴躁當中,怒氣值會越來越高。
然後再度凝聚的時候,就會更憤怒地放出更狠的話。
不過不知道那一隻鬼放完狠話,看到一堆緝鬼司的人,握著法器符咒,圍成一圈兒盯著他看,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趙離想了想那樣的畫麵,摸了摸下巴,不確定道:
“用最狠的語氣,說最慫的話?”
“可惜了,沒有眼福看到。”
至於這樣的行為是否不妥?
身為一個合法公民,遇到事情的時候,交給官方,不是很合理嗎?
你遇見殺人犯,你報警啊你。
任何一個現代人都會做出這種選擇好嗎?自己抗,是有多頭鐵?
趙離思緒亂飛,暗自吐槽,以放鬆精神上的緊張,等到心境漸漸平複之後,雙眸微合,重新升上了夢境,看了看畫卷上的名字,姬辛的名字已經快要恢複原本的黑色,距離再次入夢已經不遠,照例將那一頭狼抓來,扔給他一堆書。
那一匹狼不知受到了什麼刺激,看書越來越勤。
趙離打開了畫卷,但是這一次,畫卷上有足足四個畫麵。
除去了衛光的記憶畫麵,多出了一個特殊的,整體都泛著沉沉的黑色。
趙離皺了皺眉,白色畫卷上運氣翻滾,顯出一副圖像來。
被古教官背後刺殺的黑影扭曲,化作了支離破碎的魂體,打算重組,有一縷在這個時候被白色空間硬生生抽離了出來,封入畫卷。
那正是第四幅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