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陽光落在趙離的臉上,他靠在粗大的樹乾,懷裡抱著那柄鋼刀,一隻有著鵝黃色羽毛的鳥兒立在他的刀柄上,清脆鳴叫著,輕輕觸碰著趙離的臉頰。
趙離在鳥鳴聲中慢慢睜開眼睛。
陽光照入他的眼裡,趙離下意識眯了眯眼睛,等到適應了這樣的光線強度,才慢慢睜開眼,看到了不染塵埃的藍色天空。
蒼青色的森林如同波濤一樣湧動著,延伸到遠處,和一座衝天而起的高峰交彙,白色的河流如同線一樣從山上奔走而下,一直隱沒到了重重的森林深處,天地在他的麵前展開。
巨大的飛鳥展開了羽翼,衝上天空。
抱著刀的男人靠著古樹,眉眼中的神色安靜,看著這一幕。
那一隻鳥兒並不怕人,從他的刀柄上跳到他的肩膀上,等到趙離伸了個懶腰,才一下展開翅膀,呼啦一下飛遠了,趙離扶著樹乾站起來,踩在樹枝上,安靜看著這一座不知道存在了多麼漫長歲月的古老森林。
他和一開始的時候已經不同了。
此刻他雖然是第一次來到這座森林,卻莫名有著一種熟悉的感覺,仿佛已經在這座森林裡度過了漫長的歲月,他年少時在森林中追逐野獸,雙眼倒映著祭壇上熊熊燃燒的火焰,他壯年離開了這座養育他的森林,去了遙遠的天下。
等到他年邁了,重新回到了森林中。
他生在這裡,長在這裡,最後也必然被埋葬在這片森林當中。
他是瀚,鐵西部的巫祝。
而這種因為夢境殘餘的感情部分迅速地消散,像是看了一部與自己無關的電影,趙離扶著自己的額頭,已經辨明了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就如同第一次夢到弘方的夢境一樣,他作夜夢到了巫祝的記憶。
而和弘方不同。
弘方的夢境記憶,相對而言完整。
而巫祝的夢境記憶卻殘破不全,隻是斷斷續續拚接的畫麵,常常大幅地跨越,仿佛從一段時光墜入了另一段時光,雖然大體可以聯係起來,但是此刻回想,仍然讓趙離有眉心腫脹刺痛的感覺,注意力難以集中,如同做了夢中夢。
他左右看了看,然後輕巧躍下了這一顆高大的樹木,仿佛曾經無數次這樣做過一樣,動作嫻熟,落地的時候輕巧卸去了力量,然後背負著刀,一路前行,按照巫祝的記憶,避開可能存在的危險處。
找到了乾淨的水源,還在路上找到些許可以食用的果子,以及草藥。
片刻之後,趙離找到一個簡陋的木屋,從巫祝的記憶碎片中,他知道這個是附近幾個部族的獵人歇腳用的地點,周圍布置著些陷阱,裡麵有簡略的床鋪,也常年放置止血的草藥和風乾的肉。
這一帶的野獸夜知道這裡有一種穿著皮毛,直立行走的猿猴,爪牙鋒利,一跑起來幾個小時不停下來,還是成群活動,能把爪子扔出去刺獸,刺中之後疼得很,有的品種還和蛇一樣有毒,輕易不會過來。
趙離把路上搜集的某個藍色果子捏碎了,一股不可名狀的刺鼻味道,將汁液灑在了周圍,然後利用木屋裡麵的材料,把陷阱加固了一下,然後才關上門,屋子裡麵有一股塵土味道,也不知多長時間沒有獵人過來。
趙離從包裹裡取出了用寬大葉子包好的肉乾,就著果子和清水大吃了一頓,填飽了肚子,抱著刀靠坐在木床上麵,雙眼微閉,練氣數周,呼吸漸漸悠長平緩。
夢境空間中的趙離睜開了雙眼。
他微微往下俯瞰,看到了現實中自己的肉體,他在入睡的時候,刀在身邊,要是遇到特殊的情況,可以立刻從夢境中蘇醒過來,抽出鋼刀對敵,何況,門外布置下的幾個陷阱,足以給他拖延許多時間。
收回視線,趙離伸出手握住夢中那一卷純白色的畫卷。
卷軸展開,仍舊隻是三行字。
但是第二行字和第三行字都再度微微亮起,如同墨一樣黑亮的文字微微浮動著,趙離伸出手點在了第三行字上,墨跡暈染開,這一次形成了的是兩個文字,他心中稍微鬆了口氣。
在三十天之前,第三行字擴散開後隻有一個名字,代表著姬辛。
此刻多出了第二個名字,想來就是尤了。
趙離心中暗自思考。
這樣看來,那個珠子真的代表著某種資格,可以被入夢的資格,之後去了天乾國以後,可以暗中打聽一下這種珠子究竟是什麼來頭。
隻是可惜,現在兩個名字都是一片黯淡。
顯然,無論是姬辛還是尤,都處於無法入夢的狀態,姬辛很可能是他根本還沒能夠從上一次古教官的親切指導之下恢複過來,而尤,這個時候剛剛天亮,應該是沒有入睡,所以無法入夢。
不知道尤入夢見到他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趙離笑了下,沒有多想,他心念微動,畫卷上的畫麵發生變化,重新回到一開始的狀態,三行墨字在白色的畫卷上浮動著,然後伸出手點在了第二行字跡上,在弘方的名字後麵,果然又多出了一個名字。
瀚。
正是那個巫祝。
趙離神色不變,繼續伸手點在了巫祝的名字上,文字擴散開,代表著巫祝的記憶畫麵無聲無息占據了整個畫卷的範圍,不斷演化。
但是其中又有足足超過四成的記憶,充斥著大片的黑色,以及扭曲的人和物,以致於那些記憶畫麵究竟是些什麼,完全無法辨認,更無法得知記憶中發生了什麼。
最後那些畫麵突然齊齊頓住,然後迅速地崩潰,消散。
如同風中的沙碩一樣消失不見。
以巫祝這樣漫長的人生跨度,最後保留下來的,居然隻有區區三個記憶畫麵,在白色的畫卷上安靜停留,這樣的異變顯然超過了趙離的料想,他臉上露出愕然的神色,然後抬手按著眉心,暗自思索。
先前還以為,但凡是死在他附近的人,都會有記憶被畫卷吸收。
但是這一次他親手格殺的武士超過十人,最後卻隻有巫祝的記憶出現在夢中,顯然和他推測的不同,而且,巫祝的記憶相比較於弘方,殘破了許多。
“究竟是怎樣的情況會吸收死者的記憶,化作夢境,這個暫且不論。”
“但是基於某個原因,或者某些原因,死者的記憶會處於殘破不全的狀態,弘方和巫祝……一個是年齡的問題,伴隨蒼老,記憶漸漸褪色,另一個,是本身的實力問題嗎?”
“巫祝再弱,也終究是修行者,這一點或許也是原因。”
趙離具現出了一個小本本,把自己的推測寫在上麵。
然後揮手散去了手中的筆記本,他看向展開的畫卷,畫卷上三段有三個畫麵,那代表著巫祝最為深刻的三段過去。
這才是他此刻最為關注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