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恭決定在瓦子崗紮營的想法十分簡單,他知道自己已經被隋軍盯上了,覺得與其將大軍轉得疲勞不堪,倒不如停下來,以飽滿的狀態與隋軍決一雌雄。這一決定恰好避開了楊善會當初製定的作戰計劃,使隋軍在石子河布下的口袋陣的計劃徹底落空。
好在並不是所有情況都令人沮喪,首先是瓦子崗長滿了紫苜蓿,這不僅解決全軍近萬匹戰馬和千多頭驢子的草料問題,還能為大軍提供食物,要不是這片開得姹紫嫣紅、分外妖嬈的紫苜蓿,馬料和軍糧早就斷了。
其次、一直以來,唐軍對上隋軍部隊的時候,最大問題的不是騎兵,而是隋軍隻要有回旋餘地,絕不會和唐軍近身肉搏,而是將兩軍距離拉開,然後利用弓駑掃射,而隋軍弩箭無論是射程還是穿透力都相當恐懼,普通木盾要麼被強勁的箭力打穿,要麼被打碎,若是換成堅硬木材,笨重得讓人扛不住,即便扛得住也嚴重阻礙行軍速度。
唐軍高層對隋軍的弩十分頭疼,不知該如何是好,但越複雜的問題,在很多時候,往往先被生活在最底層的人用最簡單的辦法來解決,弩箭也是如此。
李孝恭這次行軍由於要攀山越嶺,所有一些重型武器都帶不了,大盾就屬於遭到遺棄的行列。前些日子,李孝恭在巡視軍營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一些將士采老山藤來編盾,本以為有著空隙的藤盾不行,將士們卻告訴李孝恭,說藤盾一旦曬乾,不但比木盾輕便,還比木盾結實,普通刀劍弓箭根本破不了,李孝恭便讓人拿麵乾了的藤盾一試,結果弓箭真是刺不穿,要是再在裡邊加上一層竹篾編成的竹編,那就更不了起了,箭矢即使穿過藤盾縫隙也刺不到人,見識了擋箭效果以後,李孝恭讓人將乾藤盾豎在地上,用戰刀砍,頂多斷了外麵那幾圈,不像軟木盾那樣一刀到底。於是李孝恭這些天就讓盧祖尚帶著一夥士兵專門製作雙層藤盾,以期擋住隋軍弓弩之力。
另一個消息則是令李孝恭為首的唐軍大將十分感動,就是身在襄陽的李建成雖然沒有聽從他們的建議,死守襄陽,但李建成卻置襄陽安危而不顧,鍥而不舍的打通糧道,這舉動無疑很讓人暖心。從大局上說,大家都認為李建成很不理智,但李建成這種不理智的不放棄的行為,卻讓他們這些身臨絕境的人很感動、很有歸屬感。
但是當李孝恭今天聽說蔡陽被羅士信攻克的消息之後,再也淡定不了了。
蔡陽失守意味著他們退路被斷,若是隋軍大量移駐,那麼他們就徹底與襄陽割切了,而從隋軍這一步棋,李孝恭能看出隋軍並不想強攻大營,而是決定坐等唐軍糧絕自潰。
這是隋軍最擅長的最惡毒、最無恥的陽謀,他能看得出,卻破不了,除非能做到以力破力,但是可能嗎?
就在他思索著出路之時,一乾將領被親兵請到大帳,柴紹拱手道:“殿下,聽說蔡陽失守了?”
“正是。”李孝恭點頭道:“找大家來就是為了此事。”
柴紹說道:“殿下,隋軍明顯不給我們背水一戰的機會,我們不能等了,必須儘快突圍。”
“我也是這麼想的。”李孝恭點點頭,看向默不作聲的盧祖尚,問道:“盧將軍,這些天你製了多少麵藤盾?”
“回殿下,已經製成兩萬多麵雙層藤盾。”盧祖尚拱手作答。
“防禦弩箭的效果如何?”李孝恭連忙又問道。
“殿下。”盧祖尚頗為興奮的說道:“末將用我軍手弩試過,單層藤盾可擋兩百步的弩,若是到了兩百步以內,藤盾也沒辦法擋住;但是中間夾著兩層竹編的雙層藤盾防禦效果驚人,末將用普通長矛刺的時候,用儘了力道才刺穿。”
眾人眼睛一亮,盧祖尚雖非蓋世猛將,但也是一名悍將,他都捅不穿的藤盾,怎麼說也擋得住輕便的手弩。
“辛苦盧將軍了。”李孝恭褒獎一句,而後說道:“為了使楊善會攻打我們這個攻防兼備的軍營,我們甚至派出細作前去洛陽遍布消息,說楊善會擁兵自重,沽名釣譽、偏向大唐,有謀反之意。然而我們還是小看了楊侗對楊善會的信任,竟然不聞不問;而楊善會也是了得,哪怕洛陽風傳不利於他的流言蜚語,可他仍舊謹守一員主帥使命,並未強行攻我大營,自證清白。從他目前的反應來看,是不會和我們打攻堅戰了。太子雖然屢敗屢戰,但他手中兵力不多,若是再繼續下去,他的軍隊很快就打光了,隋軍隻需兵臨城下襄陽就會失守,那時候我們徹底失去入蜀之路,所以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必須設法破開僵局。”
“殿下言之極是,要不是將士們省吃,且用紫苜蓿補充,我們的糧食早就支持不住了,無論如何都拖不下去了。”柴紹說道:“殿下是不是有什麼想法了?”
“我軍雖然士氣不高,但情緒穩定,如今又有藤盾擋住隋軍弓弩之力,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釜底抽薪。”說到這裡,李孝恭又繼續道:“我反複派人秘密查控過,發現杜伏威主管的北方大營兵力較少,其主力乃是編自江淮軍的隋朝第十一軍,戰力遠不如其他十大軍團,所以我決定今晚攻打杜伏威的北大營,隻要破了他的軍營,那我們不僅獲得糧食,還能跳出了隋軍的包圍圈。”
柴紹沉吟半晌,道:“殿下的想法不錯,但杜伏威是盜賊起家的悍將,作戰經驗豐富,在與李子通爭奪江淮的大戰中,展現出了驚人的軍事水準,這樣的人豈能不防我軍夜襲?”
“我知道杜伏威定然防止我軍夜襲,但他防得了一次,第二次呢?他防得了嗎?”李孝恭笑道。
“第二次?”眾將十分意外。
“沒錯,你們都都沒想到,杜伏威應該也沒想到。”
柴紹皺眉思考了一會兒,沉吟道,“我好像記得有人用過這個辦法,還大獲成功,但一時間想不出是誰。”
李孝恭嘿嘿的說道:“張繡曾經以此法大敗曹操。”
“對對對!”柴紹雙眼一亮,“我想起來了,張繡第一次夜襲曹操,被殺得慘敗,但沒想到後來他又去打了一次,差一點就要了曹操的老命。殿下是想照貓畫虎?”
“這段故事是我小時候從野史上看到的。我想照貓畫虎,嗣昌意下如何?”李孝恭笑了笑,點頭承認。
“經過這麼多天的對峙,杜伏威確實是有鬆懈防範的可能。”柴紹沉思了片刻,才道。“重要是宛城之戰流傳並不廣,出身不好的杜伏威恐怕連張繡這個人都不知道,殿下照貓畫虎也不是不可以。”
曹操大戰張繡史實是曹家人寫的,春秋筆法記錄已是不錯,哪會將張繡乾敗曹操的事情大書特書?而且在廉價紙張大量推廣前,書籍被世家大族當作傳家之寶加以收藏,出自貧民階級的杜伏威哪有資格接觸到珍貴的書籍?
既然流傳範圍狹隘,年代又過於久遠,現在知道的自然是少之又少,於是也就有了照貓畫虎的條件。
“我也是這麼想的。”李孝恭對著眾將問道:“你們知道這起事件嗎?”
苦苦思索的盧祖尚連連搖頭:“不知不曾聽過。”
“未曾聽過。”武士彠亦是說道。
“末將不知。”其他人也紛紛表示未曾聽說。
聽到眾將儘皆如是說。
終於看到勝利的希望了,眾將頓時興奮了起來,紛紛問道:“殿下,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李孝恭說道:“三更時分,盧將軍帶一萬精兵夜襲杜伏威,我帶兩萬人作為第二夜襲。”
“殿下是我軍主帥,豈能輕動?還是我去吧。”柴紹說道。
“嗣昌,你的才能遠勝於我,然而你幾無單獨領兵機會,作戰經驗實在太少了,要是出現差錯,我擔心你一時間無法做出正確決斷。”李孝恭正色道:“而且大營也不能沒人照看,你負責守營。”
“這……”柴紹猶豫了一下,問道:“殿下說的是楊善會有可能對我們來一個圍魏救趙?”
“不錯,我擔心在第一次夜襲的時候,敵軍就會對我軍采取圍魏救趙之策,並且猛攻我軍大營,所以不得不防。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就是杜伏威毫無防禦,使我軍第一次夜襲就破了他的軍營,但不管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隻要我們獲得勝利,都以大火焚營,你隻要看到火光大起,立即棄了此營,前去與我們彙合,所以,你們既是防止敵軍的圍魏救趙,也是迅速撤離的準備。”
說到這裡,李孝恭又叮囑道:“這是我們跳出包圍圈的天賜之機,一旦錯失就不會再有第二次,所以你們見到大火燒營的時候,一定要用最快速度前來彙合。”
“我明白了。”柴紹肅然道。
“可是殿下,若是杜伏威軍營攻不下,而我軍大營又遭到攻擊,那柴將軍又怎麼辦?”武士彠擔憂的說道。
“這得確是一步險棋,但武將軍,這個險我們必須去冒。”李孝恭歎息一聲,道:“要是我攻不下隋營,會迅速撤回;要是這邊戰事交織,且我已成功燒了敵營,那便放棄前軍將士,能帶多少人,就帶多少人前去彙合。”
眾人明白了。
李孝恭這是壯士斷腕。
“我們還有多少軍糧?”李孝恭又問主管後勤的武士彠。
“回殿下,糧食掌握在每個士兵手中,具體有多少著實難以核實,不過將士們都知道節省,一些將士甚至是食兩天紫苜蓿,一天乾糧,四天應該還能堅持得了。”武士彠苦澀道:“隻是將士近一個月無油水、無肉食下肚,根本恢複不了體力。不是卑職想打擊自己的士氣,實在是擔心將士們在打仗的時候,要是這第一口氣泄了,以這體力恐怕是無法持久作戰啊。”
李孝恭稍一思索,道:“將戰馬驢子都殺了,讓將士吃頓好的。”
武士彠猶豫道:“殿下驢子倒是可以殺,這戰馬要不再等幾天?等最後…”
李孝恭搖了搖頭,“你看都瘦成什麼樣了?再等?再等幾天就隻有骨頭了,騎騎不了、吃吃沒肉。倒不如現在殺了它們。”
“卑職這就去安排。”武士彠行了一禮,匆匆地走了。
“大家都去準備吧。”李孝恭揮了揮手,在場的一眾部將紛紛起身,對著李孝恭行了一禮,而後各自離去。
帳中隻剩李孝恭一人,對著案上地圖久久不語,由於四下無人,他的身形仿佛佝僂了幾分,這年紀本不該有的斑斑白發在微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岌岌可危的大唐江山,和大軍不利的局勢,全都壓得這位李唐宗室第一將氣都喘不過來,這一個多月以來,他仿佛度過了十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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