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為首的大隋使節團到襄陽的時候已經是正月初八,整個使節團由兩百一十人組成,除了他這個正使之外,還有禮部尚書杜如晦,以及入朝聽見的岑文本和七名從事,其餘兩百名騎兵全是玄甲軍將士。眾人分乘坐五輛馬車從洛陽一路駛來,途中幾乎沒怎麼休息,雖然有些疲憊,但抵達了目的地,每個人臉上都有些欣喜的笑容。
房玄齡是是吏部尚書,在大隋的地位次於三省主官,地位崇高,李唐倒也不好怠慢,李淵便讓相國蕭瑀出麵,到襄陽城外迎接房玄齡一行。
大隋使節團的馬車在城門停下,房玄齡在馬車上老遠就看到了蕭瑀,便下了馬車。蕭瑀快步迎上,拱手道:“房使臣,多年不見,風采更勝往昔了。”
蕭瑀以前出使過大隋幾次,大隋那時候的部門還沒有像現在這麼齊全,代表大隋談判的對象都是始終是房玄齡這個吏部尚書,蕭瑀為代表的使節團沒少被他坑過。
“蕭使君身體健壯,可喜可賀。”
“哪裡,我已經老了,你看,頭發都白了。”
“那是蕭使君操勞太多了。”房玄齡會心一笑。蕭瑀和當初相比已經老得太多,再也沒有當初‘蕭郎’之氣質,估計是被李唐不利的時勢逼成這樣,國相尚且如此,也不知身為一國之君的李淵憔悴成個什麼樣子了。
兩人敘舊片刻,杜如晦上前行禮,蕭瑀笑著還禮:“都是老朋友了,克明不用客氣,大家請隨我入城!”
“蕭使君,請!”
兩隊元從禁軍在前麵開道,房玄齡和杜如晦、岑文本騎馬緩而行,襄陽以前是蕭銑經營的地盤,自從被李孝恭奪走以後,岑文本就跟著蕭銑去了江陵,多年以後回來,心中生出一種恍如隔世之感,尤其是襄陽成為李唐的帝都之後,又做一番擴建修繕建,高樓多不勝多,看著似乎比以前繁華了太多,但是入城以後,卻愕然發現襄陽冷清得可怕,一點新年年味都沒有,在雪地裡,給人的感覺很是十分蒼涼。
“杜使君這次來襄陽,要回家族看一看嗎?”蕭瑀笑問著杜如晦。
“洛陽尚有幾十個國家使臣,我這個禮部尚書忙得腳不沾地的,下回再說吧。”杜如晦是關中杜氏偏房子弟,當年和家族矛盾很深,自祖父和父親亡故,他和弟弟杜楚客貧困潦倒,生活艱難,由於兄弟二人皆是才華橫溢之士,飽受嫡係子弟排斥,而族老又怕兄弟二人取代嫡係,更是倍加冷落,甚至連家族連族祭都不能他們參加。他得到房玄齡來信之後,這才舉家搬去了鄴城。這麼多年以後,他對家族感情十分淡薄,對他來說,談不上什麼衣錦還鄉,更沒有回家族的打算。再者說了,杜氏祖墳是在關中,更沒必要在襄陽見那些族人了,以他今天的地位和大隋的實力,一旦他登門拜訪,那些人還不得把他供著啊。
“正是如此!”房玄齡笑了一笑,道:“我們這次最多隻能呆上三天,著實不能久呆!”
蕭瑀心下一沉,短短三天又能談得了什麼啊?他嘗試著問道:“房使君這次前來襄陽,打算談什麼呢?”
房玄齡淡淡一笑道:“這次要談的內容很多,去年一年,隋唐雙方都經曆了十多場大戰,兩朝都要恢複民生,讓老百姓休養生息幾年吧!”
蕭瑀心說信你才有鬼呢,要是真的休養生息,你們擴軍乾嘛?嘴上卻說道:“是啊!連年戰爭,天下百姓都快吃不消了,停下來修養幾年,是聖武帝的仁德。”
蕭瑀試探不出什麼,便不複多言。
房玄齡、杜如晦、岑文本卻在打量著襄陽,他發現正街雖然寬闊得堪比洛陽天街,但街上行人稀少,偶爾看到幾個人,也都步履匆匆,幾乎每一個人都低著頭,神色張惶的看著這支唐軍,下一刻,就跑掉了。就仿佛看到了惡狼一樣,眼裡帶著警惕或是驚慌之色,見到唐軍沒有追上,似乎又長長的鬆了口氣。
房玄齡心下了然,看來韓誌的情報一點都沒誇張,襄陽人真的被李元吉的武川司嚇壞了,整座巨大的城市都變得草木皆兵,導致百姓看到軍隊就害怕。軍隊本來是保家衛國的利刃堅盾,如今卻成了百姓畏之入虎的惡狼,這又如何能夠得到百姓的支持?再回頭看看大隋,隻要軍隊所過之處,百姓都是鼓掌歡呼,這才叫軍民一體、上下一心。
這時,三人看到一隊身著黑甲、外罩白袍的士兵從路邊穿過,一個個下巴高昂,大有目空一切的態度,眼睛都不看使團一眼,行人看見他們都紛紛停下,並躬身施禮,那架勢都恨不得五體投地似的,仿佛看到了皇帝。
房玄齡不由得冷笑了起來,蕭瑀的視線被擋,並沒有看到武川卒,他不解地笑問:“房使君笑什麼?”
“同處一片天空之下,唐朝相國和我們大隋公卿的待遇很是不同,我很感慨。”
“房使君此話何解?”
“在洛陽的話,如果我這樣帶著蕭使君在天街行走,無論是老叟還是三歲孩童,都會向我們行禮,沒人會理睬巡城士兵,襄陽卻和洛陽相反。說明唐朝很重視軍隊,他們的地位比相國還還高出許多。”
蕭瑀這才注意到那些武川卒,他臉上火辣辣的,有些羞愧難當,確實沒人理睬他,而是忙著向武川卒施禮,蕭瑀當然知道這不是百姓擁軍到這等地步,而是武川卒太凶悍了,百姓們不敢得罪這些人,如果現在取代自己一行的是禦駕,恐怕百姓都會不管不顧,這道理便是‘縣官不如現管。’
蕭瑀長歎一聲,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事實擺在眼前,大家心中都有數的,如果說大隋君臣不知道武川卒的斑斑惡跡,他是絕對不信的。
房玄齡眉頭深鎖,語重心長的說道:“按理說我不應該胡亂評論唐朝國政,不過隋唐兩朝是氣運之爭,本身沒有多大仇恨,而百姓都是受害之人,不管對我大隋來說也好、對唐朝來說也罷,襄陽百姓始終是同族百姓,出於對同族百姓的關心,我還是想說公道自在人心。”
蕭瑀當然明這句話的含義,但是他卻無言以對,隻得言不由衷的說道:“房使君關心同族百姓之情,深感欽佩。”
一行人不再說話,很快就到了李唐禮部安排的驛館。到了內裡,房玄齡、杜如晦相顧失笑,一排排院舍倒是修得富麗堂皇,可是新年之際,卻一個人都沒看到,反觀大隋的大使館區域,每天都是人來人往,祈求禮部接見的胡商,每天都會排成長龍,禮部一言可斷各種胡商生死,是實實在在的實權部門。可是到了李唐的襄陽,禮部卻是一個擺設。
蕭瑀明白兩人的意思,老臉又熱又辣,李唐禮部一般都是這樣門可羅雀,說難聽點,他們迎接外使的地方,基本上是養閒人的之所,被安排到禮部的人,代表著他們遠離中樞。
“諸位使君,已經到了。”蕭瑀將眾人帶到一處寬敞院子,向眾人道:“請諸位稍作休息,容在下前去通稟聖上。”
“蕭使君請便,對了,我們可以出去逛逛嗎?”
“可以的!”
“這有麗妃的一封家信,以及幾件禮物,煩請蕭使君帶入宮中。”房玄齡讓人拿來一個三尺見方的、雕刻精致的紫檀木盒,遞給了蕭瑀。
蕭瑀讓人接了過去,又談了幾句,便匆匆趕去皇宮,到了宮門,自己提著木盒入宮晉見天子李淵,李淵也迫切的想知道房玄齡的來意,而且大隋這個使團節來得十分突然,他們接到消息時,走水路的使團已經從淅水襄陽領域的漢水,駐防陰城的守軍一邊放行,護衛他們乘船入境,一邊迅速來報,使李唐朝廷沒有一點心理準備。
禦書房內,蕭瑀向李淵彙報了他迎接房玄齡的過程,最後歉然道:“房玄齡隻是說雙方需要休養生息,卻不肯說出真實來意,估計是想到正式會談才提。”
李淵眉頭一皺,“沒有任何準備、沒有任何內容,那雙方要談什麼?他說我們聽、他說我接受?這種方式朕不能接受。”
劉文靜說道:“對方的態度確實讓人難以接受,如果這樣談的話,我們沒有一點優勢可言,可以順著對方的節奏走,不過微臣可以從他們忽然到來猜到一點端倪。”
李淵連忙問道:“劉相猜得了從走私?”
“聖上,停戰與否始終不在一紙協議之上,而在於雙方的開戰意願,其實楊侗在戰場上掌控著絕對的主動,從雙方國力和處境上說,隻有我們去找他們要求停戰,而不是強勢的楊侗。楊侗現在完全不需要和我們停戰,沒有停戰協議對他有利而無害,因為這樣的話,他出兵就沒有撕毀盟約的惡名。而且我們大唐正處於最虛弱的時刻,我們需要大量時間準備,這是楊侗出兵的最佳時機,換成是我們,也不會錯過這個寶貴的時間。另外,房玄齡隻有三天時間,這三天連準備都不夠,更彆說具體的談判了。所以微臣大膽推測,房玄齡根本就不是和我們談停戰。”
“不錯!”李淵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楊侗讓房玄齡出使是何來意?向朕示威還是來興師問罪?”
劉文靜苦笑道:“對方來意不明、來得太過突然,微臣也很難以猜測得出來,不過如果真的談停戰、並寫出契約,臣以為是這是麻痹我軍的意思,如果我們真信了,他會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這是一種戰術欺騙。”
“有道理。”對劉文靜這種解釋,李淵十分認可,這種事情楊侗以前也乾過,並州之役結束以後,唐朝賠償了大量錢糧,使隋唐簽署了停戰一年的條款,誰料半年不到,楊侗就以李唐攻打薛舉為名,發動了關中戰役,吃過大虧的李淵真信停戰協議才有鬼了。
蕭瑀想了想道:“聖上,微臣等會再去拜訪,讓他把來意說明清楚,我們決不能稀裡糊塗地接受房玄齡的拜訪,否則的話,就彆談了。”
蕭瑀十分了解李淵的為人,他現在嘴上雖然表示不滿,可如果因為這件小事而隋唐雙方鬨僵,李淵絕不會饒過自己,最好還是多辛苦一下,把對方的真實來意弄清楚,然後才好作出相應的安排。
李淵點了點頭道:“如此,就辛苦蕭相國多跑一趟。務必摸清他們的底細。”
“喏!”蕭瑀應了一聲,拱手說道:“聖上,平陽公主讓房玄齡帶來了一個大禮盒,說是給您的新年禮物,裡麵還有家信一封。”
“禮盒呢?”李淵心頭一動。
蕭瑀答道“微臣交給了宮中禁衛保管。”
“讓人把公主的禮物送來。”李淵對宦官吩咐。
“喏!”老宦官快步而去。
.......
黃昏時分,蕭瑀的馬車再次來到禮部驛館,但場麵讓他目瞪口呆,驛館門外前竟然停了幾十輛華麗馬車,路邊站滿了隨車前來的家丁護衛。
蕭瑀心中愕然萬分,這些人到底是誰,居然這麼膽大如天的拜訪隋朝使臣,他也沒有著急入內,而是急令左右打聽,片刻之後,隨從匆匆回來,小聲稟報道:“啟稟家主,是三十六名關隴家主來拜訪房玄齡。”
“具體都有誰?”蕭瑀神色凝重了起來。
“回家主!”侍衛低聲說道:“卑職打聽到了,是獨孤老家主、元氏家主、豆盧家主、趙氏家主以及賀蘭氏家主,這些人都是獨孤派係的人,其中還有一些人是屬於竇派的家主,據說,他們已經來了一個多時辰了。”
蕭瑀的腦海裡“轟”然巨響,他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這麼多關隴家族的家主公然拜訪大隋使臣,若是消息傳了出去,會讓大唐朝野造成極大的動蕩,要知道關隴貴族是支持李淵開唐的基本力量,如果連這個根基之力都動搖了,大唐上下還有誰對朝廷有信心、有忠誠?
這對李唐王朝來說,是一個致命的政治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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