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烈烈的入城儀式結束,一般眾臣自行散去,這是慣例。楊侗出征是歸來當天是不會處理政務的,若非必要,眾臣自也不會在這一天打擾。
不過今天打破了以住的慣例,楊恭仁等一乾重臣一路跟到楊侗居住的秦王府。楊侗以為他們有要事稟報,便帶著一群人到了王府正殿。
眾人坐定。
楊恭仁道:“聖上,洛陽位居天下之中,把國都建於國土之心,有利於對四方的管控,從政治、軍事上形成對天下的有效控製,四方天下若一處有變,身在天下之心洛陽的帝王都能及時應對,顯示出帝王至高無上的尊嚴;還便於政令迅速通達,地方朝覷和交納貢賦,體現帝業不偏安的積極奮進精神、不偏袒一方的公正精神。”
“秦漢建都關中,閉關四以自衛是一回事,但如果沒有八百裡秦川產生的糧食優先保障,也無法立足。到了東漢末年至魏晉南北朝期間,天下戰亂頻繁,作為關中農業命脈的鄭國渠、白渠的水利設施年久失修,又因河床下切等因素,灌溉麵積減少四分之三,嚴重時甚至減少十分之九,導致產量急劇下降,使關中糧食供應發生困難,不得不嚴重仰賴槽運來的東關糧食。到我大隋滅陳統一天下後,‘地狹人繁’的關中糧食,已遠不能滿足數目龐大的中樞官吏、駐軍和眾多入京安居的人口需要,供應極端困難,東南糧食可以轉輸至洛陽,但轉輸至大興得改用陸路繞過三門峽天險,既運量有限,又耗費耗時,到了大興,一鬥米價格飛漲十多二十倍,得不償失。平時尚能勉強滿足供給,一遇災荒,連官員吃飯都成問題,如開皇十四年,關中大旱人饑,文帝隻得親率關中官員和百姓就食於洛陽,到富庶的關東經濟區的洛陽解決吃的問題,這消息到了西域都成了笑柄,突厥甚至笑稱文帝為‘逐糧天子’。這還是和平年代,但若戰事一起,關東為敵方管製,將無一顆關東之糧能進關中,我軍占據並州,把控黃河之後,偽唐再無關東之糧便是最好的例子。”
“相對於關中,洛陽臨近冀州、幽州、遼東、江淮、江南等產糧重地,各地之糧食能夠通過海運源源不斷運至,特彆是運河疏通以後,就更便利了!這裡為國都,根本沒有缺糧之險。且因為便利的水利條件,任何一方有亂,將士、武器、糧食即可登上商船戰船開往前線,到了戰場,將士們至於還能立刻以六七成戰力投入戰場作戰,還不用擔心後勤。”
“武帝營造東都,雖然有政治、軍事、文化、地理,乃至關隴集團等因素的考慮,但營造東都時,天下太平、國泰民安,故而臣認為武帝最注重的還是最現實的吃飯問題,沒有充足糧食保障,國都就不可能形成中心,甚至導致國家淪為天下笑柄,尊嚴儘失。至於坐鎮天下之心禦四方這一層因素則位居其次;關隴集團固然勢大,但是相對於當時的太平環境,以及武帝對天下的把控力而言,似乎顯得不是太過重要。”
楊侗聆聽至此,大致明白了楊恭仁的意思,笑問道:“聽伯父的意思,難道有人對國都設立之地提出了不同意見?”
“正是如此!”楊恭仁點頭。
楊侗好奇的問道:“都提了哪些地方?”
“提出的地方還真不少,有人說涿郡是聖上的起家之地,北有燕山、西有太行山為屏障,又能威懾北方、東北異族,是國都之首選,但臣等認為涿郡對於涼州、巴蜀、江南、嶺南而言,實在太過遙遠,若是天下一統之後,此四境任何一處有變,得益於鷹信之便,涿郡或許及時收到消息,但朝廷軍隊到位時,恐怕叛亂分子已經據有全州了,即便事後平定,但也耗費時日,損失人力物力無數,臣等以為涿郡實非國都之地;也有人說太原好,可它存在的問題和關中類似,都有缺糧的危險,與其定都太原,那還不如在關中呢,畢竟,關中更有利於控製絲綢之路,文化底蘊也比太原強,糧食方向還有巴蜀為後援!也能通過漢水調江南之糧入關。”
“太原、涿郡也不行!”雖然涿郡成為明清之國都,但對於大隋肯定不適合,楊侗毫不猶豫就否決了。
楊恭仁又說道:“相對於太原、涿郡,支持鄴城者最多!因為它有漳水、運河、黃河之便,又臨近產糧重地的遼東平原,不用擔心糧食問題。”
“鄴城雖好,但還是不利於用兵。”楊侗搖了搖頭,道:“打關中之戰、涼州之戰時,朕就覺得調度緩慢,尤其是關中之戰,我們前後調度大半年,若非有梁師都掩飾,李淵就不會讓李世民率領主力去打薛舉,更不會以一個兵力空虛的關中與我們交戰,我們也就取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洛陽地處中原,山川縱橫,西依秦嶺,東臨嵩嶽、北靠太行,而且有黃河之險;南望伏牛,有宛葉之饒。河山拱戴,形勢甲於天下。”
“從龍勢上說,洛陽龍脈起自嵩山,過峽時而北,變作崗龍。入手後分一支結北邙山托於後。山雖不高,蜿蜒而長。頓起首陽山,遠映下首,於鞏縣而止於黃河之中。嵩山抽中乾、起皇陵,山分出一支至黑石關,為水口。中擴為堂局,而四山緊拱,前峰秀峙,伊、洛彙於前,這是龍之右界水。稠桑、弘農、好陽等河流為左界水,流入黃河,繞於北邙之後,洛河悠揚,至鞏縣而與黃河合,真可謂一大都會也。”
此言一出,滿殿俱寂,一個二個不可思議的看著楊侗。
“難道朕又說錯了?”楊侗心下發虛,好端端的,說什麼龍勢啊,這不是把臉送上去給人抽嗎?
孔穎達笑道:“聖上沒有說錯!而是說得太好了,沒有人這麼詳細說過洛陽龍勢。聖上此番言辭當為洛陽龍勢論之首!”
“這樣啊!”楊侗嗬嗬一笑,放下心來,又繼續道:“我大隋的國都就定在洛陽了,這種事情以後無須議!”
“有聖上這獨到的洛陽龍勢說,反對者必然心服口服!”
“……”楊侗無語,你言下之意是:龍勢、龍脈全是假的,完全是老子的牛吹得好。
“對了,朕離開洛陽才短短幾天,這大動乾戈,呃,大興土木的,又是怎麼一回事?”
楊恭仁笑道:“聖上,臣等知道聖上一直要把帝都定在洛陽,也很支持,但洛陽經過多年戰亂,早已不比曾經,此番唐鄭之戰,城牆、城門、城樓都遭到一定的損毀,當然都要修複!帝都當然要有帝都的氣象,城中水渠、河道要疏浚,洛水河堤要加固,城中街道、各坊街道像鄴城那般,一律鋪上青石;大雨之天千街不積水鞋不沾泥、乾旱之時城不揚塵是最基本要求。”
工部尚書薑行本接道:“紫微城皇城部分,曆來是文武百官理政之所,但先帝興建布局之時,考慮的是當時的官製,而我大隋現行官製又是不同,從當初的三省六部,衍生出了三省九部,而工部、禮部又衍生出部的職能‘司’,因此各部各司的衙門都要重新分配、布局。尚書省以前坐落在紫微城的東城,遠離宮城、皇城,但是臣等皆認為尚書省是我朝的核心所在,應該把它遷入皇城之中辦公,不僅可以就近向聖上彙報各項事務、及時接受聖上傳召,還節省大量時間,提升辦事效率!其他諸如十二衛、九寺等部門也要調整,這樣就有很多官舍不合理,需要推倒重建!再考慮到各部以後或許會有新的司級衙門會誕生,因此各部所在地都要預置一些官舍備用,但這麼一來就需要大動乾戈,最終臣等一致認為修不如建,索性全部推倒,力求一步到位,做到條條大路都能各部中心衙門,條條主街都能迅速通達宮城三大殿。”
隋朝和秦朝一樣,是一個新舊交替的王朝,新生政體正在逐漸驅逐腐朽的舊有製度,而三省九部製是核心,大方向不變,但以後肯定有子部門的誕生,眾臣能夠想到這點並預留官舍,這就顯得很有主見,思想、眼光都高出這一個時代,這也是楊侗願意看到的積極一麵,他感到很欣慰。
“皇城的調理很有必要,你們的考慮也很周全,朕沒意見!”皇城都一律推倒,眾臣沒理由不動皇帝居住的宮城,楊侗笑著說道:“如今天下尚未統一,收複之地也皆是百廢待興,宮城就沒必要大動乾戈了,稍作修繕即可。”
孔穎達立刻站了起來,嚴肅的說道:“宮城雖沒有慘遭破壞,但畢竟被反賊住過,很不吉利,經過重新推演,宮城的宮殿也要一律推倒重建。”
“這就沒必要了吧!”楊侗苦笑,他雖沒有入住紫微城,但也到裡麵轉過,雖不是原封不動,但王世充對之並沒有造成破壞。
“聖上!”魏征聽到楊侗這話,好張黑臉顯得相當黑,拱手道:“自古以來,帝都和皇宮便是一個王朝之顏麵,紫微城不但代表聖上,更代表我大隋。天下雖未一統,卻也是遲早的事情,況且東部突厥三部、西突厥各部、西域諸國、南室韋、靺鞨、高句麗、新羅、百濟皆以大隋為尊,若洛陽、紫微宮太過寒酸,豈不是讓人笑話?因此臣覺得這方麵的花費很必要,不但不能省,還得儘最大能力做好!”
“……”楊侗無語的看著魏征,這個魏征到底是不是那個魏征呢?值得認真研究。
掌管民部、禮部、商部的尚書中仆射韋雲起也支持道:“玄成所言甚是,聖上,我大隋鐵軍這些年屢戰屢勝,每一戰結束都獲得大量戰爭賠償,除去撫恤獎勵軍士、安頓百姓所用,都有大量盈餘,府庫曆來就充盈無比。尤其是從高句麗皇宮和關隴豪族取來的財富,更是堆積如山。縱然要省,也沒必要省在帝都和皇宮建設上!”
管錢的民部尚書楊師道拱手道:“聖上,由於得益於先帝的大力支持,我們從一開始就不差錢、不缺糧,更沒有為武器裝備發愁過;再加上一直勒索,呃,一直獲得戰爭賠償……致使大隋從來沒有遇到虧本的仗,反正臣掌管民部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為國庫發愁過,若是有,也是錢多鬨的。”
眾人儘皆大笑。
“隻不過秉承聖上‘三年災荒家家夠糧’的戰略儲備宗旨,我們才沒有放開手腳花稍罷了…我大隋很富有,真的不差錢!”
楊師道這話一點沒錯,如果彆人說不差錢那是裝逼,但是到了楊侗這裡,真就是這麼一回事。
主要是他的起家資本豐厚得讓人震驚,除了洛陽的洛口倉、常平倉、太倉和紫微宮財富給他搬空以外,還有黎陽倉、涿郡倉、臨渝宮倉也儘歸他了!
而楊廣為第三次遠征高句麗,準備了足夠百萬大軍一年之用的錢糧武器,這些都丟在北平郡,這仗後來自然是打不起來了,於是便由李景在北平看守,最後全都落到了楊侗之手。而李淵史上憑以為恃的晉陽倉糧食武備,也被王威一律搬去了恒山郡!
有這豐厚的家財為根基,楊侗起家之初哪裡用得著為錢糧發愁?之後,他開掛一般的橫掃域外,繳獲的財富除了用著撫恤獎勵,以及為國家建設供血之後,還有大量節餘,他每次都大賺而歸,錢財自然越積越多。
而眼前這一切,得益於楊廣給他留下的雄厚資本,如果沒有這些,即便楊侗依舊屢屢戰勝,也會因錢糧不足的原因,需要不時停止征戰步伐,這樣就不可能發展得這麼快這麼好……此刻一一回顧,楊侗對於那個自焚殉難的祖父充滿了深深的感激。
“既然帝都定了,那就儘快落實吧!”見大家都說不差錢,楊侗也懶得虛偽再三,一則有錢哭窮不是他的本性;最主要的是:如果他這個當皇帝不去享受,臣子也不敢享受,他們辛辛苦苦的賣命,卻不能享受到成功的喜悅,以後又有什麼動力兢兢業業、儘職儘責的為國效命?
所以有的時候,皇帝窮奢極欲也是為國出力的一種表現。至少能夠帶起大家做事熱情,爭上之心!追逐名利是人的天性,楊侗並不禁止,也禁止不了,隻要對方行得正、走得端,沒有人說三道四,反而稱讚此人有上進心!有能力!視之以為人生的標杆。
“諾!”
“對了,可有完整方案?”大隋顏麵不是洛陽和紫微宮給的,而是萬萬千千將士手執鋒利刀子,用鮮血和生命爭回來的,如果從民間強征勞役,楊侗絕不答應。
“稟聖上!”負責此事的工部尚書薑行本立即說道:“朝廷決定從各地奴隸、奴兵抽調五十萬人手,這些人負責挖掘、搬運木料石料廢料等重活,以百人為一個乾活團體,每天都有規定任務,做完才能得到相應的食物,乾不完的話,百人皆無飯可食,另外安排金吾衛負責監督、管理,對於那些不乾活還想搶彆人食物的進行嚴懲,甚至就地格殺!當然,這百人隊的工頭和兩名副手有一定的好處,如果他們積極配合金吾衛管理,就不用乾活,這樣就形成了奴隸相互管理的局麵,他們自己人管自己人更容易讓其他奴隸接受。”
看著薑行本那心照不宣的表情,楊侗嘴角抽搐了幾下,事實上,這一套一直在奴隸隊伍之中執行,而且按照大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邏輯,不僅是隻管吃不給錢,還可以往死裡用,死了也不用賠錢。大隋長城和境內各條坦蕩官道就是這麼來,說白骨鋪就雖誇張,但死傷之眾也高得難以想象。但,這跟大隋百姓有何乾係?有,那就是出行更加便利、便捷。
“另外,也招納了一些百姓,不過他們乾的都是輕鬆活兒,這些百姓也是以百人為隊,本地百姓可以和坊間鄰裡的百姓為隊,自行選出德高望重之人為工頭,而來自周邊的災民流民則由朝廷代為組隊,並指定工頭,每天也都有規定任務,如果乾不完規定任務,百人皆無工錢可拿,不過食物方麵,皆是管夠!最初,有一些好吃懶做的混子加入災民流民隊伍之中,平時不乾活,卻混吃騙錢,百姓最先敢怒不敢言,金吾衛砍了幾十個之後,百姓們都敢主動舉報了,此後但有發現,一律扔進奴隸隊伍裡,讓他們品嘗到了什麼是地獄般的生活。”
“很好……”楊侗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說得好有道理,朕竟然無言以對。
“工錢方麵,每天由民部官吏發放,刑部、禦部官員負責監督,以避免監守自盜、私吞百姓工錢的事情發生,同時,為了避免聯手貪汙,刑部、禦部官員每天監督的地方都不同。另外,還設立舉報點,以供百姓舉報!不過臣等多次喬裝詢問諸多務工百姓,私吞工錢的事情並未發生,當然,臣等也不敢放鬆,多重監督還會進行繼續下去。”薑行本繼續說道。
“洛陽是我們入手不久的地方,百姓對我大隋的態度大多是半信半疑,修繕洛陽城是樹立大隋朝廷誠信的良機,隻要我們說到做到,百姓便深信不疑,如果有朝廷官員借機斂財或是罔顧百姓性命,百姓就會由半信半疑變成不再相信!人心一旦冷了,日後再難捂熱。”
楊侗頓了一頓,接著寒聲道:“所以監督方麵是重中之重,不能鬆懈一絲一毫,對於那些膽敢頂風作案之不法官吏,朕不管他職務有多高、以前立過多大功勳,一經發現立斬無赦!而膽敢包庇者,罪孽重萬倍,必夷其族。”
“臣等必然不負聖上重托。”
一眾臣子躬身應命。
楊侗是否說笑無需驗證,這位皇帝雖然年青,可要想誆騙他可不容易,而且對於貪官的手段向來是雷厲風行、鐵麵無私,若有人踐踏大隋公信力,鋌而走險的毀壞大隋良好口碑,被他一刀砍翻反倒是一種解脫,恐怖的是你想死,而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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