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花!”
姐姐趙小草十分無奈地說,“該去上學了,不然遲到了。”
趙小花翻了個身繼續裝睡。
趙小草拿著桶出去了。
趙小花聽聽動靜,看她真的走了,這才磨磨蹭蹭地拿起書包。
奶奶剛好從外麵回來,見她還沒走,催了兩句,趙小花應了聲,“馬上走了。”
奶奶已經七十歲,腿腳不好,走路一瘸一拐,常常要去很遠的地方割草回來,家裡養著兩隻小羊。
奶奶正把背上的筐放下來,趙小花去幫忙,奶奶揮手趕她,“去,不要你乾活,去上課。”
趙小花縮回手。
看著兩隻小羊咩咩叫地跑來吃草。
一共有三隻羊的,為了給她上學,賣掉了一隻。
趙小花當時哭了一晚上,姐姐勸她,說讀書才有出路,家裡再窮也得讓她讀書。
她為了賭氣不去上學,當時好幾天沒跟姐姐說話。
可是姐姐依舊照常該乾嘛乾嘛,她每天要做很多事,每天都很辛苦,趙小花覺得很對不起她,明明家裡最想上學的人是她。
但姐姐很樂觀,勸她說,“小花,你聽姐姐說,你好好學,學會了回來教姐姐,這樣,我們都學會了,不還省了一筆學費嗎?”
趙小花一聽,立馬被說服了,上了兩天,才反應過來,如果這樣算的話,那也可以讓姐姐去上學,她在家裡乾活。
等她把這個想法跟姐姐說時,姐姐卻不同意。
趙小花這才明白,姐姐是故意騙她的。
她們從小就過得很苦,但是姐姐一直保護著她,好吃的總會先給她吃,寧願自己餓肚子,也要先讓她吃飽。
趙小花偶爾會問她,“爸爸媽媽會回來嗎?”
趙小草總是篤定地說,“會的,所以我們一定要好好的,等他們回來,我們要告訴他們,奶奶把我們養得很好。”
趙小花不信。
聽說爸爸是因為媽媽生了兩個女兒,所以不要媽媽的。後來爸爸外出打工,沒多久,在外麵安了家,也不回來了,隻每年過節的時候,給奶奶打一筆生活費。
“姐姐,等我長大賺了錢,我一定讓你和奶奶過好日子。”趙小花抱著趙小草,“讓你塗口紅,穿漂亮的裙子。”
趙小草笑了,“好,姐姐等你長大賺錢。”
趙小花以為她們的人生大概會是兩個結果:一,永遠走不出這個村子,二,她考上大學,帶著姐姐和奶奶進城裡生活。
但是,她沒想到,生活在某一個平凡的下午開始,發生了巨變。
那一天下午,姐姐不見了。
“姐姐!”趙小花背著書包出去找,河邊坐著一群洗衣服的大嬸,趙小花挨個問了一圈,沒找到,又回來沿著小路開始喊,最後往學校的路上邊找邊喊,“姐姐——”
“你姐姐跟著一輛車進城裡了。”村裡一個叫小六子的小男孩說。
“什麼車?”趙小花不信,“她怎麼可能什麼都不跟我說就跟人去城裡了?”
“真的,那些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她就上車了,直接跟去了。”小六子站起來,“不信你問二蛋他們,他們都看見了。”
趙小花去找了二蛋他們,聽他們說,確實看到趙小草上了車,那車一看就是城裡的。
趙小花當晚就收拾東西要去城裡去找。
奶奶攔住她不讓她走,擔心她去城裡出事。
趙小花還是去了,一個人走了整整三天三夜,走到了城裡。
但她沒找到姐姐。
城裡地方大,人特彆多,到處都是車,她根本不知道去哪兒找,她在路上抓到一個人就問她有沒有見到她姐姐,一群人看瘋子一樣看著她,後來她被警察送回了村子裡。
村裡的人都猜測姐姐趙小草是被人給害了。
趙小花不信。
她跟姐姐說好了,以後要賺錢給她買口紅買裙子,她不可能出事的。
但是一年過去,姐姐依舊沒有出現。
趙小花時常去姐姐被車帶走的地方蹲著,想著那輛車會不會再出現,把她也帶走。
沒想到,有一天,那輛車真的出現了。
車裡下來一個大嬸模樣的女人,和一個男人,兩人先是四處看看,隨後注意到了趙小花。
“小姑娘,你怎麼一個人在這?”男人問。
趙小花看著他,沒說話。
那大嬸笑眯眯走了過來,“彆怕,我們不是什麼壞人,你多大了啊?”
她從口袋裡拿出一塊糖果遞過來。
趙小花見過那糖,她見小六子吃過,那是家家戶戶隻有男孩才能吃的糖,女孩子不配吃。
“吃吧,沒事,我們就問你幾個問題。”大嬸笑著說。
趙小花問,“你們是把我姐姐帶走的那群人嗎?”
大嬸和男人都愣住了,一行人明顯戒備起來,趙小花仍然不知危險已經降
臨,她問,“小六子他們說,是一輛黑色的車把她帶走了,是不是你們?你們把我姐姐帶去哪兒了?”
“哎呀,你就是她妹妹啊?”大嬸突然麵露驚喜,“我說怎麼看你那麼眼熟呢,原來和她長得那麼像啊。”
趙小花開心起來,“我姐姐真的在你們那?”
“在,當然在,就是她讓我們來接你的。”大嬸拍著她的肩,“走吧,我們帶你去見你姐姐去。”
“不行,我先跟奶奶說一聲。”趙小花轉身想走。
大嬸拉著她,“走,先上車,我們送你過去。”
“好。”趙小花第一次坐車,有些緊張,車門打開的時候,她不知道怎麼上去,身後的大嬸推了她一把,她直接撞了進去,頭暈眼花之際,有人拿了東西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的視線忽然模糊,意識也逐漸消失。
等她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在一個房間裡。
她被裝在一隻籠子裡,身上沒有一件衣服。
她蜷縮著抱起自己,往周圍看去,嚇了一跳,周圍全是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孩,她們有些還沉沉睡著,有些醒了就哭著喊著要出去。
趙小花也哭喊了起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可是,姐姐呢?
姐姐會不會也在這裡?
她大聲地喊,“姐姐!姐姐——”
門外有人進來,拿著棍往籠子上敲,“給我安靜!”
所有人都嚇得不敢出聲。
那個拿棍子的男人指了幾個女孩,身後有人將她們帶了出去。
趙小花還不明白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但是恐懼已經席卷全身,她害怕得發起抖來,眼淚不停地往下流。
整整三天,她被關押在這裡整整三天。
每天都有女孩被拖著拽出去,隻有極少數的送進來。
趙小花每次在開門的時候都會驚懼地打顫,擔心下一個被拖出去的人是自己,因此,每次開門的時候,她都背對著門口,雙眼緊閉。
後來,籠子被人踢了一腳。
趙小花睜開眼時,一個男人居高臨下地說,“所有人,都出去。”
他們一行人去了一個大池子裡洗澡,裡麵擠滿了沐浴露。
趙小花注意到角落裡還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孩,看樣子大概比她大兩歲,眉眼都是淤血。
一起洗澡的女孩邊哭邊說,“他想逃跑,沒成功,被抓回來打了半死……”
趙小花眼淚也掉了下來,“你,你知不知道,我們待會要去哪兒?”
那女孩牙齒都在打顫,“你,你待會就知道了。”
趙小花被送到了一個房間,房間裡有很多人,和她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女孩,穿著嶄新乾淨的衣服。
她注意到牆角蹲著一個男孩,那個男孩正是之前見到的那個被打得渾身是血的男孩。
外麵像是放了音樂,有喧鬨的人聲滲透進來,趙小花貼著門口想再聽仔細些,那個男孩突然開口了,“有人要進來了。”
趙小花趕緊跑了過來。
沒多久,一個男人開門走了進來,他的臉上戴著麵具。
趙小花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隻是不停地往男孩的身邊靠,聲音打著顫,“他,要做什麼?”
那男孩抬頭看了她一眼。
什麼話都沒說,又重新低下頭。
沒多久,趙小花才知道,那個男人要做什麼。
他環顧一圈,目光定在趙小花臉上,隨後,他伸出手指著她,“你,跟我來。”
趙小花哆哆嗦嗦地跟在他身後站了起來,他們路過十幾個房間,趙小花聽見門後似乎有慘叫聲傳來,她不知道門內發生了什麼。
但是,不久後,她就知道了。
“上去。”男人指著床說。
趙小花搖搖頭,“我是來找我姐姐的。”
麵具男有些好笑,“你姐姐叫什麼?”
“趙小草。”
“小草?”那男人笑著走向趙小花,“那你呢,叫什麼?”
趙小花不出聲,他一把把她丟在床上。
趙小花嚇了一跳,“你要做什麼?”
男人笑著壓了下來。
趙小花奮力掙紮打掉了他的麵具,她看到了一張醜陋的臉,隨後是貫穿靈魂的痛楚從身體某處襲來。
“啊——”她喉嚨裡發出絕望的痛苦嘶吼,大力掙紮著。
男人單手掐住她的脖子不讓她動。
趙小花痛得像死掉了,她咬破了嘴唇,兩隻手死死去掰脖子上那隻手。
窒息感襲來,她恍惚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可她不能死。
她還沒找到姐姐。
啊,姐姐。
趙小花在他口袋裡摸到一把刀,直接對著他的心臟捅了過去。
麵具男死的時候,那隻手還緊緊掐著趙小花的脖子。
趙小花渾身發抖,她從床上爬下來時,渾身都是血,她不敢哭得
太大聲,怕被彆人發現,當她開門出來時,遇到了從隔壁跑出來的,那個渾身是血的男孩。
“我,殺人了……”趙小花渾渾噩噩地看著他說,“全是血……”
那個男孩推開那扇門,進去把男人身上的錢全部搜刮了出來,隨後才扯著她說,“走。”
她思緒一亂混亂,被男孩扯著往外跑的時候,還掙紮了一下,“不行,我姐姐……我來找我姐姐的,我姐姐還在裡麵……”
“我們先出去。”男孩扯著她。
趙小花卻踉蹌地摔在了地上,她痛苦地喊,“我好痛……”
男孩看了她一眼,她腿上還有血。
男孩不為所動地說,“出去才能活下去,你如果不想活著,你就繼續躺在這。”
他往前走了。
沒多久,底下傳來喧鬨聲,“著火了!著火啦!”
緊接著,外麵傳來警笛的呼嘯聲。
趙小花爬了起來,跟在男孩身後往前跑,跑多遠才能活下去,跑多遠才能找到姐姐,她不知道,她隻知道,她現在不能死。
其實很近了,隻要他們推開那扇門,他們就逃出去了。
但是他們被一群穿製服的警察押住了。
那一年,她十二歲,他十四歲。
警察告訴她,她的姐姐已經死了。
那一刻。
趙小花也死了。
男孩叫胡來,他們一同被放出來。
趙小花的情緒不穩定,胡來一直照顧她。
“你沒有家人嗎?”趙小花問他。
“他們把我賣了。”胡來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說,“賣到了這裡。”
“親的嗎?”趙小花不敢相信。
“不知道。”胡來淡漠地說,“以後,跟我沒關係了。”
“那你以後去哪兒?”趙小花問。
胡來低著頭,“哪裡能活下去就去哪兒。”
趙小花問,“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胡來搖搖頭。
他們就這樣分開了。
趙小花回去後,就開始做噩夢,夢裡那雙鐵鉗似的手一直掐著她的脖子,無數次,她哭喊著醒來,奶奶陪在身邊,一直在哭。
村裡有流言蜚語說她被人騙了,被怎麼怎麼了,又被警察給送了回來。
趙小花每次聽著聽著就哭了。
奶奶什麼都不問,卻是陪著她一起哭。
姐姐死了。
奶奶給她簡單辦了儀式,但是趙小花固執地認為姐姐沒有死,直到她有一次,夜裡做噩夢,姐姐死在了那張床上,被人親手掐死,她哭著醒來,在床上抱住自己,悲傷又絕望地喊,“姐姐……”
十二歲這一年,趙小花失去了姐姐,失去了自己。
她沒有繼續上學。
整個村裡的人見到她就像見到了瘟疫一樣,躲得她遠遠地,還會對她指指點點。
她那天出來時,給奶奶磕了頭。
隨後拿著一個布包出來了,布包裡裝著吃的。
她跟奶奶說,她要去城裡生活。
其實是假話。
她是不想活了。
她在鬼湖那兒站了很久,去網吧的路上遇到了胡來,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偷東西。
趙小花親眼看見他偷了一個路人的錢包。
隨後把錢包裡的錢抽出來,把錢包丟進垃圾桶。
他說,“趙小花,好人沒命活的,活得久的都是壞人。”
他把一張五元一張十元塞進她手裡,“這個世界爛透了,要不是沒得選,誰願意活著受罪?”
趙小花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但她還是很難過,“我們要怎麼活下去?”
“像他們一樣。”胡來指著人群裡光鮮亮麗的那群人,“像他們那樣,變得有錢,有身份,然後……”
他咬著牙,“讓那群傷害我們的人,都去死。”
趙小花想起血淋淋的一幕,身上又發起抖來。
胡來把一隻小靈通遞給她,“你要是沒地方去了,用這個給我打電話。”
趙小花不會打電話。
胡來花了點時間教她,隨後,他就走了,消失在人群裡。
趙小花知道,他會好好活下去。
而她,已經堅持不住了。
她去了網吧,用了好幾天的時間,她不會敲鍵盤,幾乎是食指一個鍵一個鍵地在打,所以耗費的時間格外長,那個夜晚,她終於寫完了。
她的“遺書。”
她希望自己死後,爸爸媽媽或許還能記得這裡有他們的女兒。
她太痛苦了。
每天都是無儘的噩夢吞噬著她,她忘不掉那段黑暗,也受不了整個村子裡的人對她的指指點點。
她沒想到,遺書發送出去之後,她會接到一個電話。
不是胡來打來的。
是一個陌生的男孩。
一個陌生的男孩,勸她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