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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醫院。
一個中年男人從病房外進來,看見病床上的人睜著眼,把門關上才問,“醒了?”
“你兒子出事了?”病床上的女人虛弱地問,“我迷迷糊糊聽你打電話。”
杭永德沉默了片刻,才說,“受了點傷,在那邊住院了。”
“跟人打架了?”董玉華問,又偏頭咳了咳,“傷得嚴重嗎?怎麼住院了?”
“你彆管了,怎麼還咳。”杭永德皺眉給她倒了杯水。
董玉華喘了口氣,看著天花板說,“你彆管我了,去照顧你兒子,我這個身體……我心裡有數。”
“你有什麼數。”杭永德眉毛皺得緊緊的,“天天胡思亂想,醫生都說沒什麼事,你天天……”
董玉華笑著打斷他,“你不用騙我了,我知道的。”
杭永德不說話了。
董玉華的笑容收了起來,又望著天花板說,“我就是想我女兒了,可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病懨懨要死的模樣,我想讓她想起我的時候,隻記得我年輕漂亮的樣子,”她眼淚滑了下來,“分開這麼多年,我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有帶走她,所以才害得她……變成傻傻的樣子。”
杭永德沉默著沒接話。
“如果我死了,你不要告訴她,她或許已經不記得我了。”董玉華說著又偏頭咳了一聲,這次她捂住嘴,一絲血從掌心露出來,她不著痕跡地縮回手。
杭永德幾次想起身,都被自己按捺住了,他的拳頭捏得緊緊的。
董玉華喘了口氣,“永德,你能不能幫我……照顧她。”
“交代後事?”杭永德的口吻聽著有些憤怒,“我告訴你,我不會幫你照顧她,不會!你給我好好活著,我把她帶來,你想怎麼照顧就怎麼照顧!”
董玉華閉上眼,“你快去看看你兒子吧,彆管我了。”
杭永德聽到這話站了起來,倒不是要去看杭呈禮,而是想出去打個電話,順便讓人訂飯,再看看警局那邊什麼情況。
他出來後,門口站著兩個保鏢,杭永德叮囑幾遍後,這才轉身離開。
病房內的董玉華看他走了之後,才小心地從床上下來,到了門口,打開門一看,果然門口還守著兩個人。
她輕輕歎了口氣,正扶著牆往回走,門外杭永德已經回來了,看見她這個樣子,頓時知道她想乾什麼。
一張臉氣得鐵青,“你還想去看他是不是!?”
董玉華僵在原地。
“他已經死了!我去確認過了,死得不能再死!”杭永德大步走到她麵前,“他把你傷害得還不夠嗎?你為什麼還要想著他!?啊!?”
昨天早上,董玉華自己看到江遠山去世的新聞,當場就昏迷不醒。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是她的心結,即便他死了,也解不開的心結。
董玉華扶著牆慢慢蹲了下來,地上很快掉下一滴兩滴眼淚。
杭永德握緊的拳頭鬆了幾分,他妥協般說,“你想去看他是不是?好,我帶你去。”
“不——”她抗拒地搖頭,她不想讓女兒看見這樣的自己。
“我隻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不去,以後就再也不要提,”杭永德深吸一口氣,“我可以讓你女兒過來跟你一起生活。”
董玉華咬住唇,好半晌才問,“……可以嗎?”
江家大門一直開著。
杭永德的車剛停下,裡麵的管家就走了出來,因為沒見過杭永德,管家禮貌地問,“請問您是……?”
後座的車門被打開,裡麵董玉華走了下來,因為畏寒,她穿得比較多,摘了圍巾之後,這才衝管家頷首微笑。
“你好。”
管家是見過董玉華的,當初二小姐高燒一夜被送到醫院時,董玉華就站在醫院門口哭,沒有上去。
一邊是欺騙自己的男人,一邊是自己的女兒。
她最終沒有進去看望一眼。
她的遺憾太多了,所以當死亡來臨之前,她才那樣地後悔。
江栩就坐在大廳沙發上,茶幾上放著幾杯熱茶,像是等候多時。
杭永德扶著董玉華走進來時,就見一個漂亮的女孩一臉漠然地坐在沙發上,她皮膚白皙,眼睛葡萄似的水靈,可偏偏那雙眼裡沒有屬於這個年紀的躁動與青春,隻有一潭死水般的死氣沉沉。
聽見聲音,她微微偏頭看過來。
江栩幻想過很多次,她和生母再次見麵的場景,在路上,在超市,在商場,在公園,在任何可能偶遇的場景,陽光會很好,太陽會很暖,她會笑得很甜。
然而,她看著那個記憶中的生母慢慢走進視野,她的目光一片冷然。
董玉華觸到那抹視線,還沒說話眼淚就下來了,她幾步走過去,極力忍住想咳嗽的乾癢,衝江栩問,“小栩?”
江栩壓住一切衝動,抿著嘴“嗯”了一聲。
董玉華可能想抱抱她,但她一直坐在那,神色有些冷淡,董玉華就沒動作,她環顧一圈,似乎在找什麼。
江栩站了起來,走進一樓某個房間,打開門,裡麵掛著一張江遠山的照片,桌上是他的骨灰盒和一盞香鼎,底下是一個蒲團。
董玉華拿了香,杭永德替她點上,她也沒跪,隻是給他上了香。
大概是被香給嗆到了,她偏頭咳了咳,隨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地咳得停不下來。
等停下來之後,她朝江栩的方向解釋說,“沒事,不礙事。”
江栩卻半點都沒有關心她,隻是冷冷看著杭永德。
——“你母親估計被蒙在鼓裡,這些事應該都是杭永德一人操作。”
梟爺的聲音再次響在腦海裡。
杭永德一直站在房間裡,就那樣目光直直地看著照片中的江遠山,像是挑釁又像是示威,更像是睥睨。
他的眼神讓江栩很不舒服,她目光掃著他,終於在董玉華快咳得不行了的咳嗽聲中,他回過神把人帶了出來。
“小栩,你,還好嗎?”幾人回到客廳,董玉華看著江栩問,她目光灼熱,不停打量著江栩,“長高了,比小時候漂亮了。”
如果父親還沒死,如果江氏集團還在,如果所有的一切都還可以挽回,江栩此刻應該是撲在她懷裡撒嬌哭著說她十分想念她的。
可她能做到的隻是,衝著門口做了個手勢:
“慢走。”
董玉華足足愣了好一會,在眼淚掉下來的瞬間,才低著頭說,“是,是該走了。”
她邊走邊咳嗽,情緒起伏讓她的咳嗽也越來越嚴重。
杭永德見不得董玉華如此傷心,不用他想,今晚回去,恐怕董玉華這一晚上都不會睡得著,但是他不敢保證再呆下去這個小丫頭會不會說出些什麼,隻能扶著董玉華準備把她扶上車。
江栩卻在身後忽然念,“董、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