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雪背對著他,正在穿衣服,地上躺著三個血流不止的人,一個肚子上全是血,另一個傷在脖頸大動脈,血汩汩往外冒,另一個趴在地上,後背插著一把匕首。
地上散亂著鞋子,夾克外套,襪子,褲子,純白色的大衣也沾了血,遠遠看著,血紅一片,而半雪就站在血紅一片的中央。
唐玄走到她身後,半雪大概聽到聲音了,慢慢回頭,她兩隻手全是血,不知道是她的還是彆人的。
看見是他,她眸子短暫收縮了下,隨後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終究還是臟了。
唐玄撿起地上的大衣替她穿上,隨後低頭看她的腿,純白內褲上沾著臟兮兮的男人手印,他恨得牙齒嘎嘣作響,低頭撿褲子的瞬間眼淚險些掉了下來。
他心疼得快要死掉。
替她重新穿上褲子後,唐玄在原地站了片刻,隨後走到其中一具屍體跟前,發了瘋似地揍他的下巴,一拳又一拳,把人的一張臉都打得血肉模糊。
半雪不理解他的舉動,以為他是在為長歌報仇,轉了頭看了眼,沒看見人,便問,“長歌呢?”
“長歌長歌長歌!你的眼睛裡什麼時候能關心一下你自己!”唐玄從地上站起來,胸口的怒火積攢著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發。
“我?”半雪低頭看了眼自己,隻是手臂上有些擦傷,“我沒事。”
沒事?
他的眼眶紅著,駭人的麵色衝著她,“什麼叫沒事!?萬一他要是有艾滋呢?!”
“萬一他要殺了你呢?!”
“萬一你現在已經死了呢?!”
半雪剛要說話,整個人就被唐玄猛地抱在懷裡,那股力道險些把她揉碎,“我來的路上就在祈禱,你不要出事,你千萬不要出事,一想到如果你出事,我整個人都快瘋了,你怎麼可以這麼淡定地跟我說你沒事,你是個女人,你可以委屈可以害怕,你可以哭可以撒嬌,你可以打我罵我怪我為什麼來這麼遲……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心疼……”
半雪有些詫異,卻沒有掙紮,像是沒聽懂,又像是聽懂了卻還沒反應過來。
老七他們一行人也趕了過來,所有人看見這個畫麵都沒有說話,長歌披著莫老四的外套,整個人已經不抖了,臉上卻還有淚,看見地上那三個人,渾身打了個哆嗦。
“放了她!”
被三個人帶到這裡後,半雪追了過來,就站在這兒,衝那三個人喊著,“把她放了!”
長歌已經被人脫了夾克外套,那群人正伸手要脫掉她的褲子,她哭著喊,“不要——放開我——”
半雪就在這個時候衝了過來,可她正要動手,那群人卻早有防備,拿匕首抵在了長歌的脖子上,“來啊,你動一下,我就把她的喉嚨割破。”
半雪沒動作。
長歌卻渾身發抖,冰冷的刀尖就抵在她喉嚨上,不停滑動著,她哆嗦得更厲害了,耳邊聽到有人說,“過來,把衣服脫了。”
她看見半雪乖乖地站過來,脫掉大衣。
那三個男人發出猥瑣的笑聲,似乎鬆懈了幾分,半雪瞄準機會,把手裡的大衣兜頭丟在一個男人頭上,同一時間,她快速越到長歌身前,兩根手指戳在控著長歌的男人眼睛上,順勢搶過匕首,緊接著一腳踹翻右邊的人。
“跑!”
長歌隻聽到這個字,隨後沒了命似地往外跑,她渾身都在哆嗦,被什麼絆了一下瞬間撲倒在地上,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腳被人扯住了,她回頭看見有人扯住她的腳,立馬尖叫一聲。
“啊——”
半雪已經逃走了,聽到動靜又回過身來救她,把長歌解救出來後,她已經被三個男人包圍,長歌邊跑邊往後看,她看見半雪被三個男人圍住。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心裡隱隱清楚,可她不敢回頭,她回去了也救不出半雪,她要怎麼辦,她無助地邊哭邊喊著唐玄的名字。
看到唐玄那一刻,她都像是做夢般渾渾噩噩,直到此時此刻站在這兒,看見那三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依然不可抑製地打了個哆嗦。
“老四……”唐玄站到莫老四邊上,皺著眉悄聲問,“能不能不讓她去警局,雖然是正當防衛,但畢竟死了三個,如果要判刑……走程序也要耽誤很久的時間,能不能不讓她去?”
當然不能讓她去。
這是觀音寺的那幾個人。
就算唐玄不說這句話,莫老四也知道怎麼處理。
“你們先回去,這裡交給我。”莫老四打了電話後,拍了拍唐玄的肩膀,示意他先帶半雪回去。
“好。”唐玄點頭,“多謝。”
小石頭一直被老五牽著手,此刻看見半雪安然無恙站在那,當即衝出來抱住她,“媽媽!”
“我的手很臟。”半雪把兩隻血手藏進大衣袖子裡。
“受傷了嗎?”小石頭問。
她搖搖頭,“沒有。”
唐玄為她穿大衣時,親眼看見她後背全部是拖行的痕跡,背部一定破皮,手臂也有傷,可她卻偏偏安慰所有人說自己沒事。
這樣的女人。
這樣的女人!他心疼得幾乎要失控做些什麼了!
一行人往回走,長歌臉上還掛著淚,看半雪過來時,咬著嘴唇說,“對不起……”
她不敢當著眾人的麵說,她曾丟下半雪一個人逃跑了。
她不敢說,她怕說出來,大家會更加討厭她。
可她不說,不代表沒人知道。
眾人全都是在路上遇到的長歌,隨後帶著她到了這兒,看見了站在血泊中央的半雪。
根本不需要旁人解釋。
幾乎在長歌這三個字落下的同時,唐玄就猜到了全過程,他咬著牙齒看著長歌,眼底是濃重的失望和憤懣,“你為什麼丟下她一個人?!她是來救你的!”
“對不起……我太害怕了……對不起……”長歌被唐玄這一聲吼直接大哭出聲,“我能怎麼辦?!我要是回去了會跟她遭受一樣的事!我不能出事,唐玄,我是公孫家的繼承人,我不能出這麼丟臉的事!”
丟臉?
她形容半雪遭遇的是丟臉的事。
唐玄心裡像是有一把刀在淩遲自己的血肉,疼得他五官都扭曲起來。
第一次,他對長歌產生這樣濃烈的厭惡和恨意,她這樣自私,讓救了她的半雪心裡怎麼想?
一定很難受吧。
他偏頭看向邊上站著的半雪,她的表情始終淡淡的,眼睛裡漆黑一片,卻什麼情緒都沒有,無悲無喜,沒有憤怒沒有怨恨甚至沒有委屈。
和他剛剛發現她那一刻時,表情一樣,疏離淡漠得像是在看一個與她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梁嘉站出來,點點頭,第一次讚同長歌反駁唐玄,“她說得沒錯,她一不能自救,二不能救人,即便呆在那也隻能麵臨被輪的危險,你為什麼要問這麼傻的問題呢?”她又把腦袋轉向半雪,“要我說,你就不該救她,這樣就完美了,你看,總歸有一個人受到傷害,那個人何必要是你呢?”
梁嘉話說得刻薄,可眾人都聽出來這段話是挖苦長歌,替半雪不值。
長歌打了個哆嗦,沒說什麼,臉上的淚痕一道又一道,顯得可憐又脆弱,隻是吸著鼻子看著半雪說,“對不起……我真的太害怕了……”
半雪無謂地說,“我沒事,他們沒對我做什麼。”
那三具屍體就是答案。
一個女人,悶不吭聲手刃了三個男人。
一個會武功的女人不奇怪,可一個既會武功還會殺人的女人,這就不是奇怪不奇怪的問題了。
殺人犯?以前有過犯罪前科?以前做什麼的?為什麼殺了人還一臉淡定?
他們會這麼想的吧。
半雪袖子裡的手指緊緊蜷縮在一起,這一天就是結束了吧,她要帶著小石頭換地方了,這一次就是大家最後一次見麵了吧。
果然,梁嘉和老七他們走過來,麵容肅穆地看了她半晌,突然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真厲害!半雪!”
半雪愣住了,“嗯?”
梁嘉拍了拍她的肩膀,衝她比了個拇指,“我佩服的人不多,你算一個。”
半雪仍然沒反應過來,她腦子裡有刹那是一片空白。
他們在說什麼?他們沒有懼怕她?沒有躲開她?反而誇她厲害?
半雪那雙淡然的眸子此刻盛滿了詫異,她不敢相信這些人竟然全都是這個反應。
為什麼會是這個反應?
她殺了人啊,三個人!
“乾得漂亮我跟你說,遇到這種禽獸,就應該實行閹割,韓國好像就有這種刑法,是不是?”梁嘉不太清楚,側頭問邊上的老五。
老五也不清楚,看向邊上的老七。
老七托腮沉思,“好像有吧,我也忘了,不過,他們現在死了,你要是想,也可以讓老五去。”
“……”
老五一雙眼睛看向梁嘉,“要嗎?”
“算了,都死了,那就算了,要是沒死,還能剁下來喂狗。”梁嘉略遺憾地歎了口氣。
“……”
“太狠了吧?”老七不自覺夾緊襠部。
莫老四在不遠處聽見也不自覺並住雙腿,韓東延挑眉看了他一眼,抬腳踢在他屁股上,“認真點。”
莫老四摸了摸屁股,低頭再次探了探那兩人的脖子,隨後再次看向半雪的方向,驚疑不定地問,“你說她到底是什麼人啊?”
“不知道。”韓東延低頭看著三具屍體,低聲說,“肯定不是普通人。”
三具屍體全都是被暴力地扭斷脖頸,幾乎是瞬間死亡。
如果不是被逼到極致,一個女人估計不會爆發出自己的必殺技,甚至在殺完人後,偽裝成被刀捅破血流不止而死的畫麵。
“手機需要指紋解鎖,這三個讓你們那邊人儘快解鎖,裡麵或許有我們想要的信息。”莫老四把手機裝進一個塑料袋裡遞給莫老四。
“好。”
“讓你的人去查一下外麵有沒有接應的人。”韓東延看向四周的數木,不太確定他們隻來了三個人,還是隻放出三個人。
莫老四帶了一個隊的人,全都在森林外麵待命。
“好。”
隔著距離,他再次看向半雪的方向。
那邊一行人都還沉浸在梁嘉的那句剁了喂狗的畫麵中,老七的隊員們全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自覺地後退一步,並且夾緊了腿彎,四九和馬超正在幫莫老四和韓東延抬屍體,因為兩人都曾見識過江栩一腳爆蛋的威力,此刻聽見梁嘉這番話,幾乎都免疫了,沒多大反應。
倒是兩人看出莫老四和韓東延麵色沉重,也不由得查探了下屍體,這才發現,三具屍體全都是一招斃命,那些流血的地方全不是致命傷。
四九昨晚已經從報紙上知曉半雪的真實身份,但沒怎麼把她和那個黑社會聯係到一起,直到此刻看見這三具屍體,終於可以確認。
她絕對是石老大的女兒。
“你好像不意外?”燕廷梟的聲音傳來。
江栩收回視線,點點頭,“算是知道一點。”末了,補充一句,“她隻是個有自己秘密的人,不是壞人。”
“嗯。”燕廷梟沒說什麼,隻是握住她的手,“回去吧。”
“好。”
原本剛剛過來時江栩就想去看看半雪的,卻被燕廷梟拉住了,還捂住了她的眼睛,“彆看。”
“我已經看到了。”她小聲說。
燕廷梟索性放下手,和她站在一起,遠遠地看著血紅一片的地上,以及被梁嘉和眾人包圍著的半雪。
她顯得過分冷靜和淡然,像是那三個人的死和她毫無關聯。
“她很冷靜。”燕廷梟微微挑眉,“應該和小時候的成長環境有關。”
江栩不意外梟爺能從這一點上就猜出她的家庭出身,黑社會的家應該是什麼樣的呢?江栩猜不出來,但她可以清楚的是,半雪一定是不喜歡她的家庭,所以離開了。
報紙上所謂的失蹤,不過是她蓄謀已久的一場離家出走。
遠處,唐玄和半雪一前一後走了,其他人也三三兩兩地跟著往前走,長歌一個人站在那沒有動。
燕廷梟牽著江栩路過她跟前,說了句,“走吧。”
“廷哥……”長歌沒想到這時候燕廷梟還願意跟她說話,一時有些感動,隻聽下一秒他又說,“我讓人送你回去。”
長歌好不容易抑製住的眼淚險些再次掉下來,她堪堪忍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