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四章 煮醋論英雄(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547 字 2個月前

幾回合下來屬這句最有理,阮雪音忙拉顧星朗。

“等等。”他卻不動,繼續盯阮仲,“何意?”

阮雪音發急,“趕時間之意,走。”

“為何。”顧星朗保持身姿目光。

阮仲一歎,“路上說?”

路上怎麼說?誰要他上他們的車?顧星朗才不想答應,偏阮雪音一點頭,“甚好。還請五哥與全隊稍作交代。我們車上等你。”

祁君陛下被祁後殿下看似攙扶、實則拖拽上了車。

而年輕的天子爺心知情勢已定、無可挽回,甫一回車內,立時定好了三人坐法——自然是他與她坐一側,阮仲坐對側——且須對著他,休想盯著她看。

阮仲上得車來便見阮雪音一臉無語,而顧星朗正襟危坐、嚴陣以待。

“我坐哪裡?”他彬彬有禮。

“明知故問。”顧星朗聲勢逼人。

阮仲笑笑,“雪音與我都姓阮,我是她娘家人。你這位子,我坐更合理。”

“你哪姓阮?”天子爺真不負眾望,逢與愛妻相關之事便腦子全無,再次嗆聲。

阮仲哈哈大笑,對麵坐下,“你不是希望我姓阮?希望我永遠是雪音兄長而非其他?”

顧星朗竟被問住。

阮雪音實在受不了被這兩人當麵編排,一咳道:“還請五哥告知各國形勢。”

-不是說了不準叫五哥?顧星朗轉臉憤憤。

-再鬨踢你下車!阮雪音眼神回應。

顧星朗不吱聲了。

“你要先聽哪個?”

該先聽霽都的。

阮雪音卻心快過腦,脫口一聲蒼梧。

顧星朗至少在她身邊。而競庭歌生死不知。

“她尚周全。”阮仲知她憂思落何處,直接答,“慕容峋重新現身之後,霍衍領兵歸朝之前,蒼梧城內南北軍隻是僵持,一場都沒打。這期間她一直在宮中,滿朝文官依舊被困銜元街家宅內,無一人出來。”

這是很微妙的。

更微妙的是——“南軍那頭領銜的是誰?”阮雪音問。

照理當然是薑辭,可他絕非第一決策人。她希望又不希望聽見上官宴的名字。

“據說是靖海侯。”

阮雪音怔住。“霍驍入蒼梧了?”

“慕容峋現身、破除病倒或崩逝的傳言之後。”

阮雪音與顧星朗對視一眼。

“有說霍啟已死。”阮仲再道。

所以是霍氏自立門戶、謀篡君位的計劃失敗,不得不與上官宴重新結盟?

事已至此,上官大公子竟還要站在幕後。

“霍衍拔營歸朝,距今有四日了。”顧星朗開口。

“先鋒騎兵,應該快到了。”阮雪音接口。

阮仲似有些累,麵色比方才更蒼白,整個人仰靠在窗邊。

阮雪音起身過去,三指搭脈。

“五哥近來靠何藥緩解?”

“上官妧照你的方子,又製了許多丸藥,我出棉州前的小半月,每日也服湯飲。”他脈象氣息皆弱,比鎖寧時更甚。

阮雪音微蹙眉,“可我的方子,有一兩味藥材,她未必識得出。”

阮仲點頭,“她是這麼說。好像另換了一兩味。”

“隨身帶著麼?我看看。”

自然帶著,連日保命全靠它們。阮仲懷裡一掏,將瓷瓶交到阮雪音手裡,猶有體溫。

她纖纖三指搭他手腕,顧星朗已覺彆扭了,此時見狀,連忙一咳,“我也看看。”

對麵兩人同時莫名其妙給了他一眼。

這一眼之默契之渾然天成,叫顧星朗頓時炸毛,一傾一伸手,瞬間將瓶子奪過來。“說了我先看看。”

“你看什麼?”看得出什麼來?阮雪音真是要惱了。

懷裡掏出來的,還有體溫呢,不許拿,涼了再拿。顧星朗心裡回,自說不出——這叫什麼理由?確實丟人,登峰造極。

阮雪音唬著臉盯了他半裡路。

“看好了麼?”半裡路後森森開口。

已經涼了。不,應該說已經換成了他顧星朗的體溫。“好了。”他總算滿意,將東西交還。

被阮雪音一雙妙目狠剜。

“還請內兄,再述霽都形勢。”顧星朗目的達成,隨便她剜,悠閒問正事。

因這兩人方才來回,阮仲乾脆閉著眼養神,聽見此稱,嗤一聲,卻沒睜眼,“以為君上事事有數,成竹在胸。”

“不敢有瞞內兄,這一仗太長,敵人輪番上,到此刻,確覺吃力。”

阮仲這才睜眼,半眯著眼看他片刻,“霽都東麵的覆盎門、南麵的開遠門,數日前的傍晚先後倒塌,這你總知道吧。”

連這條消息都來得很遲,因顧星朗一直避著人在趕路,好歹收到了。

他點點頭。

“據說寧王下令修繕,動用了不少人力,終於前夜完工,至少門幅又能開合,卻是,”阮仲頓在這裡,露出疑惑之色。

惹原本凝神在藥丸上的阮雪音抬眸。

“卻是合上之後,便再沒打開。”方聽他說完整句。

其實是很清楚的一句,阮雪音和顧星朗卻同樣露出疑惑之色。

“是三個城門都再沒開過?”阮雪音問。需要修繕的不包括北麵軍用的勿幕門。

“這就不知道了。我的消息不算靈通。”似睜眼這動作都耗神,阮仲再次閉眼。

棉州藥園那夜的勝負也很要緊,阮雪音本打算接著問,看他這樣,不忍再問。

顧星朗亦然。

車內一時安靜,隊伍行進在廣袤的山野,軲轆滾動聲與馬蹄踢踏聲便聲聲擊心。

“上官妧將女君送來我這裡,”半晌卻聽阮仲又開口,“我才知那夜,你險些喪命。”

阮雪音初時竟沒聽懂。

顧星朗麵色一變。

阮仲複睜眼,早先平和甚至稍顯渙散的目光聚攏,含了久違的簇火,“她若非女子,我會直接殺之,挫骨揚灰。”便望阮雪音,眼中火焰稍熄,重歸溫柔,

“說你傷得很重。”

阮雪音還未及答,顧星朗開口:

“已經好多了。但此事是我之過,她因我受苦,我卻沒保護好她。”

三年前在鎖寧小院,把酒深談那夜,他承諾過他。

所以此刻這句近乎認錯的話,是為承諾致歉。

“你知道就好。”阮仲移視線向他,聲有些冷,“回霽都之前,先將此事處理了吧。於公於私,都不能再放女君歸國。白國的氣數,也該儘了。”

阮雪音不確定白國的氣數是否該儘在這一年,卻是為此言心頭一顫。

青川一統四字,自她有記憶、開始在蓬溪山隨老師念書起,就被反複提及,熟悉又遙遠——便如陪伴每個人一生的某些念頭,因為存在太久,漸漸稀鬆平常,真有一日告訴你它將發生了,就要實現了,方夢中驚醒,反應過來其重大,而至於慌張。

阮雪音此刻便有些慌張。

老師說想得深看得遠的人,總是比其他人慌張得早。

她至今不覺這是句褒獎,也就難以在此刻被安慰。

尤其他們兩個正談論的動因之一,是她。

因段惜潤傷了她,白國便更不能存續。

這與她小半生所奉行的道理,有些出入——國之立場與個人恩怨,應分開解決,一旦混為一談,便說不清,理壯也似理虧。

可世間又有多少事能完全井水不犯河水地被解決呢?年少時理想而純粹的執念,興許也該放下。

車馬無分晝夜地東行。

曾經濃綠氤氳的國土在夏令亦少生機,是戰爭所致,無論怎樣剖析全局,阮墨兮都罪無可恕。

“你不必有壓力。白國覆亡是應有進程,無論她有否傷你,都過不了此回。”

夜已深,阮仲睡去。阮雪音坐回顧星朗身邊,聽見他低語。

他總說她比他自己更了解他,其實他又何嘗不是?靈犀不點自通,實是百年千年修來的因緣。

“我們其實都給過她時間。她即位迄今也三年了,中間還經曆過大變故,卻始終沒有成長,在許多決策時、行動時,每每去走那條錯的路。”顧星朗依舊柔聲,似乎扼腕,又秉持著國君理智,閉上眼,

“要承受壓力,也該是我。即便景弘六年的祁宮,不過隻是四國博弈的一盤棋,儘管當時的我們都不過各司其職——我是男子,終該抱歉。”

阮雪音搖頭。“那年在鳴鑾殿我同她對罵,”從未與他詳說過,此時倒都可以說了,“便論過此理。她明白的,錯不在你。她秉承其父君和家國意誌入祁宮,本也為來日國之爭鬥做好了準備——逃不掉,很可能不得善終。那樣的不得善終,和此時這樣,又有何區彆呢?”

顧星朗低低笑起來,“阮雪音還會同人對罵啊。”

細數二十四年人生,還真就那回,吼得最凶。

她略覺汗顏。

“所以你想得很明白,其實我也是。”顧星朗繼續道,“那就放寬心,趁還有時間,休息會兒。腿如何了?放上來,我給你揉揉。”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