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六章 本是同根生(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588 字 2個月前

“我不會將這東西就這麼交出去,你放心。”

分彆時她說。

“你告訴他,長姐無事,社稷無憂,一切還可商榷。若不能同時保全二者,我顧氏,定抄紀氏滿門,一個不留!”

她狠狠看著他,似要將他的心剜出來。紀齊隻覺渾身都痛,卻是半個字說不出。

顧淳風轉身之際也覺渾身都痛,心要被人剜出來。

但她小半生痛得太多,到此時竟也能忍。她深知這些話不該由他承受,深知他聽了會痛苦不堪,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可她隻能說給他。隻有他能與紀平對話,從而,也許,還能改變事情的走向。

一路往內宮行去,她先照約定之法傳信給神機營那名忍兵,讓他們無論如何,抓住黎鴻漸。

而後她飛快去了歲羽軒,得知顧星漠無大礙,立在床邊望著那沉沉睡顏片刻。

“既無大礙,弄醒他。”

張玄幾愕然,“回稟殿下,十三皇子雖無外傷,到底,自高空疾墜,仍是受了至烈衝撞,恐怕——”

“此刻弄醒他會怎樣?留下遺症,還是會死?”

寢殿內從醫官到宮人都被這直白的問法唬得不敢回話。

“那倒,都不——”終隻太醫令能回。

“顧星漠。”淳風聽見“都不”二字已有數,“顧星漠,醒醒。”

喊不管用,她直接上手拽他,“起來!”

那睡顏的深靜終於被打破,少年眉頭蹙起,仍是沒醒,神情越來越痛苦。

“殿下,殿下!”眾人嚇得不輕,張玄幾忙過去,“殿下稍待,臣來,臣有法子。”

淳風方撤手,冷眼瞧張玄幾施針,盞茶功夫後顧星漠睜眼,整張臉空洞,瞳中無物。

張玄幾又望聞問切,顧星漠點頭搖頭作答,都無不妥,淳風命眾人退下。

“能說話麼?”她挨坐床沿,神情語氣皆緩。

顧星漠嗯了聲,似還難受著,有些茫然望姐姐。

“是我硬要將你弄醒,所以這會兒,該不好受。”淳風知他不喜人觸碰,隻隔錦被將手放在他小臂上,“你彆怪姐姐,局勢如此,瞬息必爭,有些話,我隻能問你。”

顧星漠眼瞳漸聚,慢慢有了些許神采。“黎叔非友,關鍵時刻或會取我性命。九哥說的。”

他沒精神將顧星朗交代的所有都講一遍,隻揀要緊的,“他這會兒如何了?”

淳風亦不多問,“叫醒你便為這個。我命咱們的人秘密抓捕,目前還無消息。若抓到,怎麼處置?”

顧星漠點點頭,“九哥交代了,派神機營最強的忍兵,送他去不周山。”

寒意猝不防自淳風心底升起,浸染進骨髓,幽幽朝外發散。“不周山?”

顧星漠太明白,極難得伸手放在姐姐手背上,“是。沈疾的故鄉,不周山。”

她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因不切實曉得前因後果,那醒悟亦模糊。

“你可知,兩個時辰前新區八百裡急報,”半晌她開口,聲已經木了,“說他和薛戰,都殉國了。還說九哥,也,”

她說不出那個字,停在這裡。

顧星漠搖頭,“應該不是真的。九哥走時預判種種,大半都發生了,或正在發生。他依然把著棋盤,控著棋局,所謂八百裡急報,應該是計。黎鴻漸不就因此出手了?會有更多人露真容的。我得一直在這裡躺著,姐姐,以配合九哥崩逝的消息。事已至此,避不過大亂,闖過這一遭,才能徹底破局定乾坤。那九萬兵馬,你得盯準時候,輕易動不得。”

淳風點頭,終沒忍住問:“你在明光台,原是何打算?若沒有阿憶——”

“明光台下宮牆附近,有伏,神機營咱們的人。阿憶若不出現,他們會救我。我隻是要逼黎鴻漸出手。”

所以她本不用死。淳風告誡自己彆這麼想,卻是止不住,臉色愈加蒼白。顧星漠握了握姐姐的手,

“但那樣的話,也會暴露我有兵馬,至少有人手可用。所以阿憶,幫了咱們大忙。”

“我知道了。”顧淳風回神,“這就去安排黎鴻漸那頭。你千萬保重自己。”

她開始不再為一人而停下其他該做之事了。劇烈連綿的變故原來真會讓人心變硬——唯有築起心防,才能繼續應對,所以不該叫硬,更該叫堅強?她忽有些理解競庭歌一類人的心硬,也許非如此不足以支撐一世前行吧。

顧星漠蒼白著臉一笑,“我應該暫時穩妥。姐夫,”他頓了頓,“紀平,似乎真的不是要篡權稱君,更像是要為心中理想,奮力一搏。”

這才真正麻煩。

也會讓所有人真正難辦。

“你覺得,他會傷害長姐麼?”淳風不打算將淳月失蹤的消息告訴他,徒增煩惱,但這一項,她很想聽他判斷。

“這種事情,恐怕你們女子的感覺更準。”顧星漠麵露難色,“且我常在夕嶺,對長姐和姐夫素日相處,觀瞻不多。”

“一定要你回答呢?直覺。”

“不會。”他很果斷,幾乎脫口,“我認為如果,隻是如果,他贏了,必會用儘辦法讓長姐接受,讓她依然留在他身邊。紀平此人深不可測,絕對不遜其父,隻是從前被其父擋在身後,他自己又有意收斂,不惹我們所有人注意罷了。”

和宜,周到,樣樣出色偏又毫無鋒芒。此役從開始到今日他一應表現,足夠證明顧星漠此刻論斷。

所以淳月更可能是被他囚在了某處,直到大局定。淳風心下計較,更不願耽擱,“休息吧。我出去會說你又頭疼得厲害。既要躺,便躺到最後。”

那廂紀齊站在鳴鑾殿玉階下等兄長,子夜將至,方見幾位臣工出來,紀平走在最後。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無聲並肩往外走。相府的馬車停在正安門下,他們上車,持續沉默,踏入家宅大門仍沒人說話。

“身上的傷,在宮裡都處理好了罷?早些休息。”過花園該各回各屋,紀平淡聲。

“嫂嫂在哪兒。”紀齊亦平靜。

“在找。”

“你和檀縈是裡應外合?否則她赴死前不會說那句話。”

“為何不能是她有意誅心,挑撥離間?”

紀齊接不住他聲東擊西,隻能轉題:“黎鴻漸也在你陣營。他今晚欲殺十三殿下,你事先知道?”

“不知道。”

“軍報稱新區戰敗,君上崩逝,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還有國之戰局未定,朝廷自要等進一步結果,再行裁奪。而為兄,你白日也聽見了,長公主有令,閉門思過;今晚不過是得到君上駕崩的急報,方抗命出門入宮,已被寧王殿下斥責過,接下來如何,不是為兄能打算的。”

彆人不確定紀平城府深淺,紀齊是清楚的。這也就是為什麼雖為親兄弟,他打小反與沈疾等人感情更篤,甚至管沈疾叫“哥”,而常喚紀平為“兄長”。

他敬畏這位親兄,或該說有些怕。因摸不透,每每麵對他都如麵對父親,從無同齡人之親厚。

“大哥!”終於忍無可忍,他霍然轉身,“大哥收手吧。君上仁義,我族若謹遵為臣之道,能安享高門之尊再百年、兩百年、三百年!好好的巨室不做,為何要這般你死我活?!”

紀平今夜聽他連翻詰問,已覺這個弟弟長進,到此刻聽完此勸,竟是笑了,

“為了來日,少些你死我活。或者說這世間的道理總歸是逃不過你死我活,不若開辟一個更利生民的境地,讓那些你死我活更有價值,且不被絕對的一人、一族壓製。世代會因此進步。”

紀齊咀嚼這話片刻。“就是要廢君製。白日兄長陳詞,果然隻是狡辯。父親也是因這個獲罪,被君上幽禁?”

“君上,”紀平輕歎,看向花園中蜿蜒的曲水,“我和他都師承父親,多年來他看不透我,我也看不透他。但要緊時候,應該心有靈犀吧。”

紀齊一怔,“所以君上——”

“當然是假的。連沈疾和薛戰的不知所蹤,都可能是假的。他在引蛇出洞,等我動手,且自信到,跑去天涯海角等。咱們的主君,真是被小半生戰無不勝給慣壞了。”

“你都知道了他是在引——”

“沒有絕無風險的計劃。我跟他,在比快。他明白,我也明白。”

紀齊已經聽不懂了。他還想問,不知能問什麼,下一刻仿佛看見兄長眼鋒一斂,然後自己的雙臂,驟然被縛。

是不知何時靠近的府衛,將他捆得結結實實,往宅院深處帶。

那是一段窄廊儘頭的密閉暗室,在地下,狹小潮濕。

紀齊震驚至極,忽有些明白顧淳月是如何失的蹤,卻已來不及了。

“待塵埃落定,父母親會回來,咱們一家人,便能重聚。”

春夏夜沉,他呆望兄長異常平靜的臉。

“自己家,飯食有人張羅。你就好吃好睡幾日,權當養傷休息。”便聽紀平再道,“不要試圖逃跑或說服仆從放了你,事已至此,你跑出去幫彆人,便是謀害自己家族。父母親,我,宸兒,一個都彆想活,明白麼?”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