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三章 逆風執炬(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510 字 2個月前

數千裡外,棉州彆苑,曲廊深處的房間內,競庭歌嘔出第一口血。

自啟用山河盤開始,七天七夜,她沒闔過眼,靠飲食支撐,到今日,水米亦有些進不下,整個人麵如死灰,形容枯槁。

心硬如阮仲亦有些看不下去,道:“小憩片刻也是管用的。何必。”

“同陛下解釋過了,這些行跡日夜流動,瞬息萬變,我既以此為憑窺探戰局、謀取勝利,便一刻都不能鬆懈,判斷要準、速度要快,否則還不如不用。”

阮仲哼一聲,“代價便是不眠不休,嘔血作死。”

競庭歌輕笑,將擦拭唇邊血的絹帕疊好,“世事如此。百姓有百姓的匱乏,君王有君王的代價,誰都彆羨慕對方的安閒或富貴,想有所獲,等價付出。山河盤這樣的所謂神器,用得好是福,用不好是禍,要借之謀真正功利,就得不惜命。”

“祁北五邊改變策略了。蔚營還被燒了兩座,該是很少的人以最快速度去乾的,所以你,沒瞧出來。”

剛到的軍報。競庭歌點頭,“其實瞧見了,但一不確定這麼小的動靜是否兵馬,二,待其移去了蔚營終於能確定,又來不及傳信。你的心上人已經反應過來了。這些個對策,都是為避開山河盤的優勢。所以我也,可以去睡個覺了。”

她站起來,走到懸掛的輿圖前。

新區的仗打得亂,初始時她被困舊宮,錯過開頭,已經很難借山河盤之力厘清。白國戰場太遠,縱提前窺得了,待傳信至,形勢早已變化。隻有祁北戰場是能操縱的,到這會兒,暫時物儘其用了。

用得不錯,至少折了大祁兵力上萬。

“誰能想到,最焦灼的反而是新區。”阮仲亦負手望輿圖。

競庭歌睨他一眼,“貴國勢力儘在此域,來勢洶洶,偏領兵相抗的,是對國數一數二的沈疾和薛戰——若非祁國全境兵力被南北戰場牽製,新區再無援兵可用,你們啊,很可能已經輸了。”

阮仲瞧她一副事不關己模樣,冷聲:“若連這點排布都無,她也不敢起局。”

指阮墨兮。

“女人誤事啊。”競庭歌感慨,“我都能猜到她和上官妧,是怎麼說服的段惜潤。顧星朗這些非他所求的、來自家族饋贈的情債,終有一日,會要了他的命。”

那一身情債皆為阮雪音。否則至少白國,會是他長久盟友。

阮仲心思浮沉。

“交給你了。”競庭歌懶聲,“說好的,將沈、薛兩頭的主力往中間引,兵力一旦彙聚,我就能用山河盤。”

阮仲點頭。

她轉身要去睡,又頓住,“一直沒問你,不是答應她就此遁世?出爾反爾,要叫她失望了。”

屋裡深靜了片刻。

“還是會貪戀啊。”方聽見低低一聲答。

競庭歌回頭看他。

瘦了非常多,筋骨分明,唯眸中簇火熊熊更勝昔年。覬覦高位、坐過高位而又沒坐夠的人,就像癮君子。

更況高位所擁有的權力與勢力,還能幫他止渴。

阮雪音便是王座上那杯陳年鴆酒。

“還是看不開啊。”她輕飄飄甩出一句,徑直往床榻,“佛說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阮仲心下微動,“這是哪部佛典上說的?”

“《四十二章經》。”

“你還會讀佛經。”

從前不會,是有了阿岩以後,念佛祈願突然有了意義。

她自不對阮仲剖陳,掀床帳鑽進去,隻聽外頭再道:

“我執炬半生,早就燒了手。不僅燒了手,已經滅了魂。”

戰火在整個大陸上蔓延。

五月初十,第一支蔚軍突破花馬鎮最西路城的防線,長驅南下,直奔梅周。

同時霽都禁軍出動,各十萬往北往南支援兩頭邊境,坐鎮鳴鑾殿決策的,是寧王、長公主和大將軍柴瞻。十三皇子顧星漠亦在側,幾日前剛從夕嶺被接回。

因阮雪音分彆傳信顧淳月和十三,鳴鑾殿內幾人同仇敵愾又各懷心思。

—霽都絕不能亂。

兩封信裡都有這句。

—亂局若起,小漠安危為最要。

同一個意思,叮囑淳月力保這個弟弟,告誡小漠切勿逞能。

禁軍四營,其中三營收到了顧星朗手書,落空的是上一輪霽都之危時被阮雪音懷疑過的屯騎營——不因薛戰,而因彭望。

柴瞻亦收到了主君親筆,此刻危坐大殿中,鎮國之勢。

柴一諾拾級而上,入殿稟報射聲營五千、虎賁營五千已宮門外就位,拱衛皇城;加強城中巡防的部署已經落實,稍有異動,可立時扼殺;前往南北境的禁軍會在沿途分流,每次幾十到百人不等,駐守主要城郡,監控地方動向。

非常“顧星朗”。

場間所有人在聽完之瞬明白,主君排布已就緒,此回合,驃騎將軍府為手。

“上官大人找到了麼?”淳月問。

顧星朗赴寧安之前,上官宴請旨往祁南,過問因鹽政改革引發的一樁官司,同去的還有兩名禦史。戰爭爆發前那兩名禦史帶著卷宗回來了,上官宴卻未歸,說是要去東邊辦另一趟差。

舉國鹽政革新,持續了近一年,確是成果與問題並出之時。而上官宴作為君王吏,手中一應事務皆是顧星朗直接發派,換句話說,行動不受任何約束,隻須主君首肯。

故而誰也不在意他領旨出門後多久回來,除非君上問。偏顧星朗四月出發去寧安,一去不回。

顧淳月是極不放心這名降臣的。所以局勢至此,她頭一個想到上官宴。

柴一諾搖頭:“尚未。他與兩位禦史分彆那陣,據說換了布衣,方便辦差。若有意掩行蹤,值此動蕩時,很難找。”

動蕩時不在霽都,獨自行動彷如人間蒸發,這情形熟悉。

淳月思索有頃,腦中忽閃過自家夫君的臉。

可不是與前年白國變局時的紀平,如出一轍?

“宮中既已安排妥當,本殿回趟相府。”淳月起身,又想起阮雪音信中囑咐,望一眼小漠,微微踟躕。

寧王約莫明白,“長姐可是要去接宸兒入宮?”

國都排布得這樣,顯然皇宮最安全。

淳月確有此意,卻非這會兒出宮的唯一緣由,又不好解釋,隻點了點頭。

“臣弟去接吧。長姐留在宮中為妥。就要入夜了。”

“此番接他入宮,不知要住多久。”淳月笑笑,“孩童的用度你不會收拾,他爹爹和家中仆婦也都不如我。正巧出來前沒做安頓,我是主母,總要回去交代幾句。”

緣故這般多,寧王亦不再勸,“那長姐快去快回,十三弟,有我。”

小漠心知長姐這般必有要事,回了寧王一個笑,道:“長姐路上小心。”

城中安寧,兵甲戒備更顯出不同往日的悄寂。淳月走長信門出宮,一路擇小道歸相府,入得前庭,知曉紀平正在書房,鬆半口氣。

她沒立時去瞧他,回臥房洗去一身疲乏,擇了件煙蒙蒙輕薄軟裙,鏡前自照,覺得不能這麼走出去,又拿件披風將身上裹了,方穿遊廊過垂燈,推門進了書房。

“月兒?”

紀平抬眼,正見她反手關門。“怎麼這時候回來了。”不禁又笑,“春末夜暖,裹得如此嚴實。”

邊境戰事起,他白日裡亦忙得腳不沾地,到家同樣先沐浴,這會兒正穿著寢衣伏案,處理未竟公務。

淳月已是走熱了,將披風一解隨手掛好,露出凝脂肌膚和輕薄軟裙下美好曲線。

若隱若現,紀平素難抵禦她端莊之下、簾帷內豔光,眼見人走過來,薄裙隨著蓮步蕩,手中湖筆一頓,落下一滴圓墨公文上散開。

“穿得這樣,不裹不行。”淳月神情仍端,回話亦平實,老夫老妻的熟稔,與周身風姿全然不符。

猶是這般,最為勾人。紀平一把攬過她腰將人往身前帶,“沒見你穿過這件。”

以相府對長公主之盛情,紀平對愛妻之寵溺,顧淳月的寢裙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四季不重樣。說起來這件還是淳風送的,有一年做生辰禮,不好當著人拿出來,一臉神秘將淳月拉至偏廳,

“長姐你老說我不懂事,這回合,哼哼,叫你見識見識我的懂事。今晚就要穿啊!姐夫會感謝我的。”

那夜她將裙子提溜出來,方知這妹妹有多“懂事”,無語至極,立時擔心起這丫頭尚未出閣已這樣懂,容易出事,想了一整晚下次入宮要盤問她的話,根本就沒穿。

以顧淳月作派,也不好意思穿。

直至今日。

“確實沒穿過,方才翻到了便試試。好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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