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一章 撒野(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751 字 2個月前

兩隊人馬先後出鎖寧,奉皇後懿旨分彆前往三地交界和大祁五邊,試圖扭轉戰局。

花馬鎮乃祁北戰事爆發的原點,誠如幾個月前顧淳風初到時的觀瞻和紀齊的解釋——蔚商眾多,那被殺的幾名蔚商便長住鎮中。【1】

殘火與焦炭味在煙塵裡搖蕩,血跡被日光烘乾,鎮子半毀,百姓大都在黑雲騎護送下向南轉移。

是柴一瑤領隊南下。顧淳風胳膊受了傷,領餘下百人繼續駐守,加上本部其他兵士,整座鎮內還有約三千儲備。

百裡之外,兩國交戰,更多祁兵正浴戰火。

談將軍星夜方回,是被抬回,殘破的兵甲衣料將血肉絞在一處,右腿隻剩半截。

“請殿下速退往梅周!”這些天第不知多少次他勸,氣若遊絲,仍是不懈。

淳風右胳膊因前年春競墜馬傷過,平素不覺,上戰場挽弓揮刀久了方知不中用,會酸沉得抬不起。她此番受傷,也因後來體力不濟,被談將軍自千軍萬馬中撈回來。

“將軍於淳風有救命之恩。”她瞧著他殘軀斷腿,“便不為家國百姓,隻為報答將軍恩德,也要死守花馬鎮,迎戰殺敵!”

“殿下若當真記掛末將這點忠義,便勿再堅持!您若有失,末將無法對君上皇後交代!”

醫者在處理傷口,年過四旬的將領額上汗珠滾落,是痛極,咬著牙死勸。

淳風不欲繼續爭辯妨礙他治傷,來自鎖寧的懿旨便在這時候明白抵達。

她沉默聽完,二話沒說起身出門。

“殿下又要做什麼!”

淳風回頭抱拳:“將軍不同意淳風迎戰,想來也不希望黑雲騎去做伏兵。那麼跑馬遛敵,我們總做得,女子輕騎,絕對適宜。”

“殿下沒聽皇後懿旨,誘敵之軍,才是最危險!”

“本殿已留家書!”她忽改自稱,威懾之意,“為國捐軀,九死無悔!君上皇後絕不會因此怪罪任何人!將軍,好好養傷。”

紀齊帶五千兵馬自宣府鎮一路拚殺至花馬鎮外,兩天兩夜,輜重耗儘,恰在此時也接到懿旨,率餘部入鎮。

一直在帶兵,他全不知淳風受傷,進了鎮子聞知談將軍在,先往拜會,順便請求補給。

尚在外間,已聽見裡頭部署之聲,話音斷續,唯最後兩句“絕不能叫公主犯險,無論如何攔下來”異常流暢。

他一時怔住,高聲報家門,進去了,與重傷在榻的中年將軍略敘幾句皇後懿旨,互通了外間戰局,很快被催促:

“你與殿下交好,務必將人勸住!”

紀齊方知淳風已受了傷,還是昔年那條右胳膊,頓覺棘手,出門便往她住處去。

哪還有人。屋內淩亂,一些血跡已凝的麻布條散在床邊,桌上一封信,沒封緘,紀齊顧不得禮數拿出來讀,方明白談將軍口中家書為何物。

什麼家書,分明遺書!滿紙滿頁寫的是:

-“謝九哥多年撫養照料、來生做牛做馬還報”

-“得嫂嫂如此,三生之幸,四年相伴,已如至親,定要與九哥白頭偕老”

-“小漠千好萬好,就是心思重、假老成,九哥定要為他擇一活潑爛漫或明慧通透的嬌妻,須漂亮,他眼界高”

再到顧淳月,兩位親王,她靈華殿的宮人婢子,拉拉雜雜寫了一堆。

字極醜,比素日所見都醜,他待要嫌棄,方反應是因她右臂有傷,故寫字艱難。

一時氣惱又剜心,翻到最後一頁,隻很少的字,赫然入眼是:

沈疾,念之甚。願他在西境一切順利,莫要受傷,長命百歲。

紀齊盯著那兩句話許久。

久到要看不見後麵的話。

但確實還有兩句話。

他有些僵硬地移動目光:

紀齊你個混小子!二十年交情,都在北境,也不來和我並肩作戰!

他腦中轟鳴片刻,忽像是木偶人被擰動了機擴,將信紙塞回去,拔腿就跑。

“哪兒去?”他的副尉一直跟著,此刻正在外頭啃餅。

“帶弟兄們吃好,儘力休整,請醫者去給受傷的瞧瞧,鎖寧懿旨到,五邊都會有新部署,我儘快回來!”

他這般說,一聲呼哨,追風踢踏而來。

“是!”副尉領命,掰下大半塊餅淩空扔出,“接著!”

紀齊已經飛身上馬,單手接了將那乾巴巴的餅叼在嘴裡,“吃飽了麼?”一手握韁繩,一手撫馬兒鬃毛。

追風適才也在進食,聽主人問,輕嘶回應。

紀齊策馬而出,至鎮口問駐兵:“公主朝哪個方向去了?”

“西北邊,大人!”

“聽見了麼。”他複向追風,“咱們找她去,找小玉。”

夜色濃重,火把微光來自遠近駐紮的兩國軍營,遙遙對峙。白日惡戰,此刻偃旗息鼓,並非誘敵之時。

深更半夜,她怎會是去誘敵呢。紀齊暗嘲這傻女人撒謊都不會,更加憂心,沿路不快不慢地行,偶遇巡邏兵士和傷員往來,隻覺滿目瘡痍。

極遠的喊聲響起在子夜過時。

以並不真實的轟隆感傳過林梢,傳進他耳裡。

不是祁營。

他心頭猛跳,掉頭往正北。風聲烈烈,極淡的煙霧在高空遊走,漸漸移來。

有斥候南行,與他撞了個正著,高聲道:“將軍莫要往前了!蔚營起火,西二營已燒了大半,怕是我方乾的,目前還不清楚,宜速速歸隊,從長計議!”

因大祁五邊的防禦體係,蔚軍紮營亦分五部,對應正中花馬鎮的是中軍大帳,然後往西兩營,往東兩營,故有西一營、西二營、東一營、東二營之稱。

顧淳風走的西北方向。

鎮口守兵說她帶人不多,仿佛也就五六個。

不是她才怪。

紀齊馭馬更甚,斥候在其後又喚一聲,見攔不住,繼續南下履其職責。

已能清楚看見燃燒的焰火與衝天的濃煙。

戰起七日,蔚軍勢如破竹,宣府鎮那頭祁國駐軍其實已經退了幾十裡,到這會兒紀齊方知,西麵退得更多。

其實兩國這片交界,沒有連綿強悍的天塹或險隘,最有效的防禦全是人造,故北境駐軍常年最多,顧星朗定大祁五邊親自規劃工事,緣故也在此。

紀齊猶記得初見北境輿圖,歎為觀止,深覺少年天子不僅善於謀局謀人心,更有征伐大才。

但就是這麼強大的防禦體係,居然沒能在交戰中占到便宜,反而一再被對方識破部署,導致戰局焦灼、兵力重損——當真是因,整個邊境軍中都藏了內鬼麼?

西邊他來得少,卻對各處掩壕暗堡爛熟於心,黑夜中下馬,牽著追風依腦中圖景摸索前行。

忽被一把涼刃抵住了後背。

“哪個營的,報上名來。”

“宣府鎮,西路城,騎都尉,紀齊。”

宣府鎮在東,距離此處近千裡,而他們並不知他是從花馬鎮出來。

涼刃未挪開,一名兵士的臉出現在他眼前。“都尉大人可知,軍中或有內鬼,幾日以來都在自上而下排查。”

“自然。”

“那麼大人深夜試圖入蔚,是何用意?蔚營起火,五邊皆在緊急調度,大人難道不該,歸營準備?”

紀齊一時難解釋是要去接應公主,畢竟蔚營的大火是否顧淳風所為,尚無定論。遂道:“皇後懿旨,不可大規模調度,宜小隊潛行,尤其要多走人造工事,少在道路上留下蹤跡。”

他這般說完,忽有些醒悟幾日來頹勢,也許並不因什麼內鬼。

“所以大人這是要,單槍匹馬殺去蔚營?”身後持刀兵士冷聲問。

紀齊未及答。

“大人勿怪,我等奉上令,凡可疑者試圖與蔚營聯絡,都要帶回審訊。得罪了!”

眼前兵士緊挨同伴話音,伸手擒拿。身後兵士亦收刀拽住紀齊另一側胳膊,兩人合力便要將他捆起。

“公主或在那頭,正處險境!”

千鈞一發之際紀齊被縛身後的雙手分握住二兵手腕,狠狠一擰,瞬間掙開繞了一半的繩索。二兵吃痛後退,拔刀,他奮起淩空對準二人胸口就是兩記重踹,“找回公主,紀齊自當領罰!”

追風在旁,他一躍而上大力催馬。行出五六裡確定後頭沒追來,減速,以防再惹注意。

暗堡邊緣,人與馬身形俱掩。紀齊遙看那頭營帳布局,回憶地勢,揣度顧淳風會從哪側潛入縱火,什麼順序,又如何逃離。

有約二十人兵馬打營中奔出,往西邊去,蹄聲在夜半大地上踏出回響。

追她麼?他緩動韁繩,也朝那隊蔚兵所奔方向去,忽聽暗處傳來窸窣。

“殿下?”他壓著嗓,往那處靠。

沒人應。窸窣聲亦停。

兔子?獾?

他不死心,“顧淳風?”

黑暗中窸窣方再起,他先看見一雙炯炯的眼,然後第二雙,再後嬌小身形,是兩名女子。

“紀將軍?”

紀齊看清了。

都是顧淳風的人,其中一個喚作阿香,很能打,乃乾將。

“怎麼就你們兩個?她呢?”

“殿下說一起走太惹眼,讓分頭行動,將軍——”

“那你們已經安全了。沒受傷吧?馬呢?”

“我們入蔚營之前就棄了,放完火自南邊缺口出,一路跑回來的。”

膽子太大。這是抱著死心去做一件找死的事!紀齊來不及問她們怎麼繞過的營防,瞧二人都穿著裙子作尋常姑娘打扮,猜到六七分。

那麼顧淳風也沒有坐騎更沒帶兵器?

“殿下騎著小玉走的。”阿香儘量言簡意賅,“她燒的最後兩個帳子,彼時其他區域已經火起,蔚人察覺,我們都已出來,她還在營內,曉得徒步逃不了,故仍從西側出,那裡停著我們的馬匹。”

蔚營那支追兵已經消失有一陣了。紀齊發急,沒功夫責怪她們為何讓她做最危險的步驟,更知定是顧淳風自己的安排。“腰牌帶了麼?一路往南會碰到本國巡邏兵,讓他們送你們回去。小心些。”

他不等她們應,駕著追風徑直北去。

【1】803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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