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池水化漣漪,聲震幽泉。
阮雪音不記得花燭熄沒熄,隻記得水漸涼,又被他抱回寢殿,起坐之間,雲積雨覆。
下一日天光灌滿室,阮雪音睜眼,入目緊實胸膛,幾處牙印斑駁,是她傑作。
顧星朗沒醒,兩條長臂將她錮著,睡顏含笑,儘是饜足。
一憋數百日,其間緩解都是治標不治本,總算徹夜還債,阮雪音也覺重擔卸。
遂凝了會兒他的臉,輕拿開兩條手臂起身,出帷帳之瞬被再次從後抱住。
昨夜便是這樣入虎口,今晨重複,像一段應和。
“想讓你再睡會兒的。”她道。
“睡好了。特彆好。”顧星朗把頭枕她肩上,笑盈於麵,仍閉著眼,“是不是特彆好?”
再好也累忘了。身上酸沉,阮雪音反手掐他窄腰,又痛又癢激得顧星朗一個發力,險些雙雙滾回臥榻深處。
雲璽的聲音便在這時候傳進來,問君上、殿下是否醒了。
得到應答,宮人們魚貫入,手捧盆缽盤盞一應晨起用度,侍奉兩位主上梳洗。
花燭燃到破曉方熄,是因燒儘而非其他緣故,十分圓滿。
兩人坐在外間廳中用早膳,聽著回稟,都鬆一口氣。
其時已近正午,更該叫午膳。幾名宮人忙前忙後一再往寢殿去,阮雪音怪道:“哪裡不妥麼?要這麼些人收拾。”
雲璽一咳,湊近答:“從寢殿到後麵湯池的地麵皆鋪鬆木板,浸不得水,剛有人發現那一路都濕答答的,忙著擦淨烘乾呢。”
阮雪音初時沒想明白,見顧星朗嘴裡嚼著食物還繃不住笑,霎時懂,桌下抬腳往他身上踢。
堂堂中宮,剛住進來便被合殿看了笑話,還如何服眾!狐媚主君的名聲,這下是證據確鑿,坐得實實的了!
越想越不堪,阮雪音羞於見人,後半日乾脆不出門。正好初入承澤殿,須熟悉地方,近三日都是大赦休沐,顧星朗也能陪她轉悠。
哪哪都是大修大改過的。月洞的門與窗,金碧輝煌內外牆,尤其湯池——從前沒有,年初開鑿——便是阮雪音生產完留夕嶺休養,顧星朗先回宮做的安排。
因是驚喜,算大婚禮物,他嚴令閉門修繕,少生動靜。承澤殿距挽瀾殿最近,卻也隔著花木扶疏,阮雪音回宮後忙著養孩子,日常都在北邊折雪殿,或往太樂署練舞,或出宮為女課辦差,總歸不經過,加上主君有意瞞,竟是全不知情。
因昨夜儘其用,顧星朗對湯池尤滿意,牽著阮雪音各處觀摩,不忘耳語她舞練得好、比從前更柔韌,“且真的與生朝朝前無異啊,好像還更——”
才鬨了難堪,阮雪音聽不得他講這些風流話,拿眼狠剜,又甩開他手,兀自探索新居。走上西北角一座兩層高的亭台,整座中宮殿儘收眼底,她眺了會兒方道:
“這便是定惠皇後、你母後的住處了。”
顧星朗一腔春意被這句折了功,沒法兒繼續不正經,神色稍正:“嗯。”
“我實在,”阮雪音笑笑,“不像皇後吧。先皇後若有知,不曉得會否責怪。”
此話頗多調侃,並非患得失更不是自菲薄。顧星朗聽得懂,回頭瞧她——其實已比從前像多了,卻終究與淳月晚苓不同——清豔在皮,清逸在骨,他喜歡的樣子。
“你戴著這個,”遂伸手去撫玉頸上那枚渾白蓮蓬,“母後便知是我心愛之人,便不會再認旁人做兒媳,隻認你作皇後。”
亭台正挨著一棵高大桂花樹,九月初正花期,馨香撲麵,阮雪音深吸一口,轉頭看他。
顧星朗離開蓮蓬墜,依舊朝她伸著手,微笑著,卻無比鄭重:“那麼,餘生多指教,皇後殿下。”
阮雪音也微笑,五指纖纖搭上去,嵌入他指縫,扣住,“君心我心,白首相赴。”
當朝祁天子立後,霽都之喜三日不絕。同時蔚國都城蒼梧迎來例行三年一次實則經常“不循例”的會試,舉國士子入都城。
淡浮院內初秋意,龍爪槐仍茂,碧荷見頹。
世家盤根,恩蔭舉薦滿朝堂,會試雖為國政,素來不受重視,因著今年多次朝議、又有競先生入闈,才無端顯出些陣仗來。
女孩子們居國都不到半年,日日閉門念書,難得趕上城中熱鬨,又與來日前程相關——誠如老師言,早晚她們也能科考入仕,所謂前程——近來個個心不靜,隻盼著出門瞧一瞧舉國趕考的盛況。
競庭歌忙著苦讀,沒功夫安排,說了好幾遍過兩日要去貢院交名帖,屆時帶上她們。
女孩子們方消停,又打起屋內那些禮物的主意。
八月下旬便開始陸續送進來,沒有大禮,以競庭歌經年伴君的見識,都很寒酸。
——寒門備禮,自然寒酸。其中緣由,競庭歌在連收五日薄禮之後探得了:
她此番憑主君賞識、群臣舉薦得列會試,眼看是真要入仕,大展宏圖了。既如此,上至國君下至考官必不會為難她,直接將試題透露甚至交付,亦未可知。
寒門子弟也分三六九等雲與泥,自然便有人聽信傳言,存了心打點,以從競先生這裡獲得些“指點”。
實在可笑。競庭歌初聞隻覺滑稽,兩瞬之後冷臉,全然反應——此次赴考,起周折是必然,自己甚至在數月前同陸現交易時就說過,隻是要一個機會。
也便默認了朝中任何人在其他節點上使絆子。
歸根到底,偌大的蔚廷除了慕容峋,又有誰真願接納她以同僚身份共立含章殿呢?
會試尚未開始,已有人鋪設如此輿論,叫她哪怕高中,也不是憑借真本事,也便叫女子科考入仕本身,成為笑話。
而泄題二字可大可小,真鬨起來,好容易成行的會試都可能延遲甚至取消。
“都有誰送禮,名字點好,拿給我看。”
今日初六,距離會試還有三日,競庭歌估摸禮物收得差不多,恰見孩子們圍著轉,乾脆予任務。
孩子們喜領命,幾人配合,很快整理出名冊,總共三十六位,遞到老師麵前。
時辰尚早,天光正盛,這會兒出門,中午前事可辦妥。
女孩子們聽聞是要去送信,興高采烈,各領了師命離開,出淡浮院大門立時作鳥獸散。
敏姑姑發現時屋內隻剩競庭歌一人,慌道孩子們就這樣出去恐出問題,便要跟。競庭歌笑笑:“去瞧城中熱鬨罷了。自有暗衛相護,姑姑不必憂心。”
女孩子們果然在午飯前歸來,信皆送出,不辱使命。午後競庭歌便收拾了往蓬萊客棧,一襲紫裙秋光中招展,晃花了客棧中三十六位士子的眼。
不止三十六位,一眼望去近五十。而蓬萊客棧房間眾多、價錢公道,是入國都趕考的許多士子們首選。
近傍晚,慕容峋在禦徖殿麵臣工,聽禮部司、吏部司長官稟會試相關籌備。
諫議大夫孫伏袈至,開口言城中盛傳競庭歌知曉今年試題,送禮巴結者眾,當事人卻不知避嫌,收禮便罷了,今日竟往蓬萊客棧與趕考士子們“以文會友”,惹得更多人風聞皆至,隻怕漏了“提點”。
“競先生無官銜,本輪不到臣來議論。但大試在即,卻生考題泄露的議論,競先生近日舉動,該責;會試的題目,也須再商榷。”
會試題目連慕容峋都才收到,這會兒就在麵前桌案上,還沒翻開。
因競庭歌要用功且搬出了宮,兩人許久未見了;城中傳言他約莫聽說,以為隻是些針對女子參科考的閒話,原沒在意,不想卻在考前三日鬨起來。
兩司長官相覷,待要請罪解釋,慕容峋將那冊寫了考題的奏本拿起:
“二卿才將題目遞上來,朕未曾翻閱,尚不知曉。足證清白吧。”
傳言稱“上至國君下至考官”都可能對競庭歌泄題,他靜水塢藏嬌是舉國皆知的,嫌疑最大。
下頭三人皆跪稱不敢。
慕容峋又道這麼大的事,關乎朝廷聲譽,不可不在會試之前厘清,急召要員們進宮廷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