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長階下大帳隨此轟鳴震。
按理因氣流,最多因聲浪——帳布未損分毫,可見爆破有距離。
但顧星朗在台階上。
方向分明是鳴鑾殿。
阮雪音心內狂跳撐起來便往外奔,競庭歌身輕如燕迅捷反應都險些沒拉住。
好歹拽了半寸袖紗趁勢握了手臂:“禁衛沒動可見無礙!跑這麼快再摔了!”
確不聞浩蕩步伐聲,她更不想她帶孕帶傷再赴亂境。但阮雪音如何會聽,勉強放緩步子,出得大帳隻見鳴鑾殿內火光衝出來,瓦礫紛紛如屑漫天,偌大的建築外觀倒還完好,內裡卻該已半成廢墟。
顧星朗背影赫然還在台階上。
無損亦不晃,全不像喝了酒,深靜如泥塑。
阮雪音一顆心重落,再覺脫力。競庭歌知道勸不動她進帳,持續托扶著給支撐,眼望赤光衝天也發起怔來。
“鳴鑾殿內居然有火藥。顧星朗埋的?”她問完自覺蠢,看一眼四下又忖方才聽得信王吟誦,再道:
“好家夥,炸死在裡頭了。”
依然詭異,若非信王曉得關竅自己動手,殿內空無一人誰動得了這個手?
而誰又會在國君臨朝、數十臣工幾乎日日站立的鳴鑾殿埋火藥?!
赤黃交錯的光照亮了霽都上空。
宮門外騷動起,是整夜眺皇宮剛消停些的百姓。
顧星朗周遭似有無形高牆隔絕了一切塵囂。
阮雪音看著他背影心內難過,又等了會兒邁步上玉階。
競庭歌黑著臉隻好陪。
“慕容峋在邊境等煙火,此刻赤光衝天,難保不被他理解成另種信號。”走了四級階阮雪音停,恰在顧星朗那階下頭,聲輕而字節分明,足叫他聽見。
連競庭歌都沒想到這層。她翻了個白眼。
顧星朗還是不動。
炸勢長息隻餘火,宮人禁衛方開始潑水備水龍,宮內一時鬨開與宮外相和。
沸反的人聲、焚燒聲、嗶剝聲展在他前麵如被碾平的長卷。
“九哥。”擁王衝上來,比阮雪音更低一階,強按著情緒亦不免哽咽,“臣弟想去看看。”
顧星朗不開口,顧星移不敢動。
阮雪音終伸手拉他袖口。
顧星朗方回頭,沉沉一句“去北境”,不知在對誰說,但聞入駐正安門的禁軍將領應,然後眾兵齊應。
他喝了酒,該也許多個時辰未睡,或因哭過,她皆不確定,所見唯一雙通紅的眼。
她不明白何須親赴北境,沒有心力勸,見他主意定便要動身,輕道:“我也去。”
顧星朗是要押競庭歌去的。也便不意外她想跟,徑直下玉階麵無表情:“隨便你。”
他隻當她是為保競庭歌,根本不覺是因擔心他。
何從解釋呢。阮雪音原不愛解釋,更非多事時。
“九哥!”
擁王卻再喚。
“你這期間同長公主與二位夫人共鎮霽都,有功,再鎮兩日,待朕歸來論賞。”顧星朗停步沒回身。
此一句於無愧者是賞,於有愧者卻是責。
擁王僵在當場兩瞬難動彈,然後大步下階惶然跪:“臣弟無顏受賞!”
“長姐!”顧星朗任他跪,長聲又喊。
先前他玉階上飲酒,除值守禁衛無人敢站得比君上高,顧淳月和紀晚苓早下了來,靜立在西側。
淳月聞聲上前,姐弟倆挨一處說了幾句。
或交接了什麼東西,沒人看見。
然後顧星朗複抬步,經過上官宴身側道一聲“走”,再向紀平:
“姐夫你也去。正好接相國。”
紀平刹那怔,即平靜,“是。”
“肖卿且先回府。”他最後向肖子懷,“來人!”
有帶甲軍士疾步至。
“送禦史丞回去。護好了。”
子夜過,兵馬轟隆響在亮了又黯的國都,窗門內百姓望著大軍至少五萬再出城門——單馬車就七八輛,為首金碧輝煌,該是禦駕。
阮雪音與競庭歌坐在第二駕。
前者自上車就沒說過話,後者撩窗簾發現外麵是馭馬的上官宴,一呆,將簾子放下。
“這是要去談判換東西,不會殺我了。你就該回家睡覺,長途跋涉跟什麼。”
阮雪音闔著眼不應。
“你睡著和沒睡著,呼吸快慢不一樣,七八歲那會兒我數過,裝睡比真睡時慢。”競庭歌再道,“也是怪,按理睡著了呼吸會比較慢,我所知道的都是。”
她還數過慕容峋和上官宴的,兩人入睡後都顯著慢。她據此認為阮雪音異於常人。
“因我總做夢吧。”阮雪音為這句睜眼,看著車簾上移動的光影眼神有些散,“我能夢見還沒發生的事,你信麼?”
顧星朗與紀桓文綺是否在拂曉的山中見過麵、說過話,是否那些內容,她沒及問。
單憑柴一諾正護他們北上這一項,可以佐證六分。
競庭歌很少真的對某件事意外。“比如我會在天長節當晚生下阿岩?”
阮雪音嗤笑,“這種事大致算得出,不靠夢。”
競庭歌自是開玩笑。“所以是夢見過祁國會滅、蔚國統青川?我死前還是我死後?”她一歎,“千萬得在我死前,才是大功勳。”
阮雪音了然她是半分不信,也懶再說。有兵士於下一刻車前稟,說君上請夫人過去。
“到底忍不住。”競庭歌心知被請的人也忍不住,無興致觀賞纏綿悲歡,閉目靜聽阮雪音下車。
須臾有人上車。
“這麼快?”
“再見不知時,看一眼。”
競庭歌睜眼,盯了會兒窗簾間光影方轉臉,“照顧好女兒,當有再見時。”
“放心。”上官宴笑笑,“會想我麼?”
“恐怕沒功夫。”
上官宴凝神片刻,“記不記得我唱給你那首歌?”
隻記得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競庭歌不答。
“南風多為夏風。夏令起風時想我吧。”
此後年年,長夏每起風,她真的會想起他。竟有人以這樣法子定約,不可說不高明。
然長夏尚遠,將至的是凜冬。北風裡阮雪音裹緊鬥篷上禦駕,顧星朗坐正中,也闔著眼。
她無聲坐旁側,攏手繼續瞧簾上光。
許久無人語,她以為他是睡著了,也閉上眼。
渾沌間右肩忽沉。
這人頭不大,卻是沉,因腦內裝載太多吧。不知何年能卸。一個大男人,靠著她這身形小他許多的孕婦睡。
“就一下。”他說,“然後你靠著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