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 如是觀(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099 字 2個月前

千裡之外祁南之西,按兵近二十個時辰的小隊祁國禁衛開始移動。

這五十人皆是禁衛中拔萃,由沈疾訓練、伴駕多年,戰力驚人。柴一諾秘密跟顧星朗出霽都就是混在他們之中,幾日幾夜,倒也有了些默契。

“臣以為——”

不是第一遍諫言,以至於剛露三個字便被顧星朗擋回,“早有定奪,等的便是此時,不必再言。”

柴一諾約莫猜到沈疾是去了韻水,晝夜接信、與顧星朗相談也基本能確定:對於保住女君,主上有不小的把握,按理無須親自出馬。

也許不是為了女君。

濃夜中他以餘光瞥顧星朗的臉。

未燃火把,隻能看見星月之下那雙光華明黯的眼。

暗夜走山林,總歸視線不清,睜眼閉眼其實無差。顧星朗就著濃黑走了一陣,閉上眼,腦內愈清明。

段惜潤是帶了麵皮換了臉而入皇宮、而得保全。很好。

紀桓離相府、未留隻言片語——從霽都到韻水快馬加鞭,一日一夜夠了——到達會在幾個時辰後的清早。也很好。

柴瞻的隊伍要抵南境會慢些,可能是明日正午或者更晚。無傷大雅。

自己此刻動身,到羅浮山該也是破曉時分。極恰。

還有些不穩定處,難算準,他隻能放開它們待生變時再應——局麵複雜人員眾多時是不存在“算無遺策”這種事的。局麵可估,人心難測,縱能算一人兩人五人之心,算不出十人百人和看不見那些人。

擺正態度為握緊勝券之始。

唯一牽動他心神破壞這沉靜的隻有阮雪音。將同樣複雜也許更複雜的霽都局麵留給她,他不忍且愧。

誰能料及呢?變局迭起之快,分工成為必然。祁宮鳴鑾偏殿,燈火未儘,上官宴還在,阮雪音胡亂想著顧星朗也許終會入韻水。

“再沒了麼,你關於文綺的所知。”

上官宴搖頭,“共破謎題,我沒必要隱瞞。倒是關於老頭子,”燈火中他眯了眯眼,“昨晚睡前我忽想起來一節。”

那時他還未離家。母親新喪,文綺鳩占鵲巢,他憤懣非常,上官朔卻不辭車馬帶他去蔚南看麥田。

與文綺蔚南那間院子前的麥田實在很像,但當然不是同一片。

盛夏時節,風吹麥浪,滿目金黃接碧落,叫小少年心也開闊。記憶中他想給上官朔機會,試圖說幾句心裡話——他的父親,這個永遠風度翩翩卻總似心事重重的男人卻不打算為之花費時間。

他隻是帶他穿越麥田,讓他摘取最大那支麥穗,不能回頭,選定下手不能改。

他在快到對岸時摘了一支,挺大的,六月風中招展,美得驚心動魄。

這支最大麼?上官朔問他。

他誠實搖頭:前麵有兩支更大的,我都錯過了。

當時哪知道呢?走過一遭方得全貌,可惜規則如人生,時間如長河,都是順流難逆的事。

想要那支最大的麼?上官朔又問他。

一支麥穗,縱使再美,對他無意義。但在這個遊戲裡是有意義的。他點頭。

那就走回去摘。這次已能確定哪支最大,萬無一失,對吧?上官朔再道。

他再點頭,不明白這樣有何意義。但他依言走回去,摘下了那支最大的麥穗,走到對麵,也是來時起點,揮著金色的穗向彼岸的父親猛揮。

上官朔也揚臂向他揮。總覺是在笑的,太遠,他並不確定。

“這遊戲我帶競庭歌做過,就在今年春,也在蔚南,文綺門前。不過我沒讓她走回去重來,算是終止在了半道。”子夜將近,滌硯和雲璽遠候帷幔下,屋內愈靜,燭火飄搖襯上官宴音色極不真實。

“為何?”阮雪音累極,依舊單手撐臉頰,眼皮耷拉,為聽要聞勉力維持腦內清明。

“我在此岸揮動那支最大的麥穗時就想,世事原本可一不可再。已經走過了,結果不稱心,倒回去重來,興許一時稱心——那稱心是空落的,是知道可以重來而叫所有奮力都變得再無意義的空落。我揮完那穗子,拿在手裡細看,不覺心喜。反而早先摘的那支,雖有憾,五味俱全。”

“你那時候就原諒他了。其實你從未怨過他,對吧。”

阮雪音撐著眼皮看桌上燈火,上官宴講述時也一直看著燈火。一整晚大多數時候,兩人都以這盞明燈作心緒往來。

“很奇怪,在你這裡,倒容易講些平日不想講的話。”上官宴未正麵答。

因為自己比較不愛說吧。印象中她聽過許多人的心裡話,前後有上官妧、段惜潤、顧星朗、顧淳風、阮仲,乃至同樣不愛剖心的競庭歌,和此刻上官宴。

“你說有關謎題,想到了上官相國舊事,隻是這個?”她沒抓到聯係。

“我在想重來的事。那個遊戲,他讓我重來,分明破壞了原本不可逆的規則。世間不可逆者,唯光陰耳,但曜星幛與山河盤不就能回溯十年光陰?河洛圖被傳得神乎其神,有改寫天下格局之力,究竟是何種力量?”

阮雪音驀然想到顧星朗曾說,亡國的宇文琰臨終時在寂照閣前告訴祁太祖:崟國將覆亡於青川三百零二年。【1】

這是一則已被證實的預言。她自幼占星,會窺趨勢,卻決計做不出精準到年份的預判。河洛圖是一冊預言書?“曜星幛和山河盤是記錄下了自此刻往前推的十年天象地理。”阮雪音搖頭,“與你正在猜想的,不是一回事。”

他其實沒確切講猜想,但她莫名排斥,拒絕飄渺以至於玄的推測。

上官宴笑了笑,“你認為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這問題我打小問老頭子,他說,”

這問題阮雪音也問過惢姬。

兩人同時望向麵前桌上那盞快燃儘的燈火,回憶確認。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2】

字字重疊,話音合在一處。這般齊整哪怕被刻意壓低亦具聲勢,引滌硯雲璽同往殿內看。

阮雪音與上官宴麵麵相覷。

答案分彆來自其師與其父,卻是一字不差。

“惢姬大人還讀佛經。”上官宴打破寂靜。

“老師博采眾長。”阮雪音沉聲接上。

【1】616蜜與謎

【2】引自《金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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