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二章 小團圓(下)(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340 字 2個月前

夜裡風比白日是要涼爽多了。

卻畢竟七月下。

紀晚苓沐草葉暖香許久,“想,但不知出去能去哪裡。我什麼都不會,會的都在宮裡。”

這世代全天下女子或都是同樣困擾,才學有所不及,有所及而無用武之地。“瑜夫人知詩書懂經略、才藝俱在上乘,都自言不會,叫旁人情何以堪。君上推女課,讓女子走出閨閣後院,便是要改易傳統。朝堂的格局,天下的格局,都會有一番更好麵貌。瑜夫人已經走出去了,無妨繼續領銜,也是萬世之功。”

紀晚苓又望了會兒夜月色,“那時候我問你,是否欲以此法完成你與他一世一雙的願景;總以為女課為手段,目的成,手段自撤。如今看來,竟真是會長久推行的政令麼?”

“任何方法都是手段,這麼說也沒錯。但平心論,為一己之私行天下政令,蓬溪山沒有這樣的衣缽;凡行要事,必不隻為一人一事,必要儘力成萬人之便。我這樣想,君上亦然,你該很了解他。”

紀晚苓點頭,“是我狹隘了。但誠如你言,我放不下家族,既入宮門,會守紀氏到最後。”

意料之中。阮雪音亦點頭,算知道了,又忖淳風跟進去一直沒出來,轉身往寢殿。

十分深靜。

貼門幅不聞半道聲。

她以指切門幅間,沒鎖,掀開縫,隱見顧淳風與競庭歌正在一處。

都背對門,一坐一站,競庭歌雙肘曲,該抱著阿岩。

然後她看到淳風抬起的闊袖支在競庭歌肩後,闊袖儘頭寒光映燈火。

她頃刻拉開門縫閃身入又以更快速度反手鎖門,淳風聞聲回頭,手中那把匕首更見清晰。

“這是做什麼。放下。”

她還沒對淳風疾言厲色過。

淳風卻不躁,手亦穩定,“嫂嫂你總要選的,來日兩頭對峙,我九哥被架著脖子你救不了,怎麼辦?看著他死然後殉情?我是不能再麵對這些了,她的命對我沒有意義,我要殺了她,你們也便周全許多。”

“她會歸祁的。”阮雪音不確定淳風認真還是恐嚇,但刀刃抵在命脈十分真切,稍用力絕對濺血,“她是半個祁人,孩子要留祁宮,有情麵可講。你給我們一點時間。”

“她剛也跟我分析了一番局勢,句句在理。你們都太聰明了,聰明人都想得太多。我不想那些。我近來讀史,發現許多進程改變就在一瞬間,我覺得此刻就是那瞬間。”

“沈疾!”阮雪音甚少見淳風這副神情,確定她認了真,心知不必再勸,於對方話音落處放聲喊。

顧淳風果然滯了滯。

而以沈疾身手從廳堂桌邊到這裡不過兩三瞬的事,門被大力衝開,高大身形幾乎是躍入,屋內畫麵映眼簾,門複被大力關上。

視線相接之瞬阮雪音遞眼色,沈疾如颶風卷掠而去,劈手打掉匕首踢遠,撈了淳風的腰往旁側帶,旋即鬆手。

“臣僭越,但憑殿下責罰。”

淳風還要往競庭歌那頭去。

沈疾平移以身擋。

“伐崟之役反複就是因她作梗!今日不殺她,來日為主上擋刀殞命的就是你!”

“臣為君死,天經地義。”

“愚昧!你已經擋傷了一條腿,擋丟了終身大事,你欠他的知遇之恩已經還夠了!”

此言大逆,阮雪音方真正意識到,婚事之題,淳風有理由怪顧星朗。這些日子以來兄妹倆不多但不斷的嗆聲,淳風要從軍打仗顧星朗都隨她,通通遵此理。

忠義親情是一回事,與沈疾的無疾而終是另一回事。而她方才喝了酒,牽動舊懷,才會行事、說話皆魯莽。

外間比屋內更靜。

宮人們似在同幾瞬被全部遣出。

門再開時顧星朗、上官宴、紀晚苓並立,滌硯守在廊道儘頭帳幔邊。

顧星朗先走進來。

飛快到了淳風跟前,距沈疾不遠。

“是我對不起你。”

阮雪音看著他背影聽他說這句話,隻覺心疼。

淳風盯他半晌,張了張嘴,終沒漏下半個字。

她從顧星朗和沈疾之間走出去。

沈疾腳欲抬,極不顯,仍被顧星朗發覺了。

他以眼神給他一句“去吧”。

沈疾追上時淳風已經衝到了前庭。沒再往前,有宮人候命燈火下,她站在暗影裡該不願被任何人發現。

他生怕她是哭了,不敢過去,站在其後兩三步遠,如隔整段人間。

顧淳風沒哭,知道他就在後麵。“我是氣話。他沒對不起任何人。他是了不起的君主,極好的哥哥,已經夠好了,我以他為榮。”

沈疾度過了許多個不眠夜。這春夏兩季比半生更長。他依然不會說話,許久應一聲“是”。

“我希望你平安,活到七老八十。但九哥若遇危險,我還是希望你能護他周全。”

“是。”

顧淳風很久沒哭過了。但酒真糟糕,飲酒更糟糕,眼淚開始不受壓製往外湧。

“我不甘心,想不通,如今平靜了,不是因甘心了想通了,而是因不得不甘心想通。我才懂得九哥的不容易,他為君,許多事情不由己,若樣樣以自己想不想得通願不願意做為決斷,沒有今日。嫂嫂該是他唯一完全按心意做的決斷,我替他高興。”

沈疾不知這番話與他們倆的事有何關係,隻是沉默聽。

“沈疾。”

“臣在。”

“你還有彆的苦衷吧。除了腿傷,除了來日有可能因征戰或護君喪命,不想我守寡。”

那段沉默特彆漫長。

“是。”

“指婚之前,摘芍藥之前,你怎麼不說。”

“臣那時候,還不知道。”

鬥輝殿在祁宮第二圈、高木疏林間,論位置,不好不壞,不隱不顯。

此夜燈火亦不明,不如星月光,隻夏風裹花香濃鬱,讓人分明清楚身在宮室,永困重圍。

紀晚苓搖阿岩在廳堂,顧星朗和上官宴也在,沒人說話。

阮雪音近來第三回幫競庭歌療傷,仍在脖頸,也怪,前兩次當真沒留疤,印記都無。

她不吭聲,難得競庭歌也默。處理完,合藥箱,兩人就這麼對坐著。

“開弓沒有回頭箭。”許久競庭歌道。

阮雪音今晚其實忽有些懷疑,除了抱負、前程,有沒有一點是為慕容峋。“知道了。”但她沒問。

“接下來做什麼,我會明白同顧星朗說。這一個月的籌劃,觀察、探聽本多過行動。我畢竟在坐月,還要哺喂,想使壞也不方便。”

阮雪音抬眼。

“小雪。”競庭歌不抬眼。

“嗯。”

她也如淳風方才般張了張嘴,終沒漏下半個字。“叫上官宴進來吧。”

上官宴適才喝得相當多,進來也便帶著酒氣,但麓州小半年,競庭歌已很習慣。

他極熟稔榻邊坐下。

“阿岩既是你女兒,日後要常入宮探望。”

上官宴那雙桃花眼因酒醉迷朦朦,自坐下就看著她。“留下嫁我,隔三差五一起來看,有什麼不好。爾虞我詐,和一群不懂得賞識你的臭男人共事,還沒名沒分,有什麼好。”

競庭歌也看著他,“你是打定主意效祁了。”

“我是打定主意娶你。”

競庭歌想起那首《西洲曲》。“因為我可憐?”

他當時說可憐故生憐惜。

上官宴一直覺得有孕的競庭歌不像競庭歌,產後臉仍圓,仍是不像。

他湊近些。

競庭歌沒躲。

她身上一股奶香。

唇舌間也是。

競庭歌由他抵進來,有些涼,全是酒味。

這個吻真是溫柔,如天地深長。

會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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