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上官宴攜家眷抵霽都,按規矩下榻驛館。
一進同溶館競庭歌便豎耳如兔,密切聽著四下裡交談,試圖弄清各家行動並迄今局勢。
不在慕容峋身邊就這點不好。站得不夠高,視野不夠闊,消息往來全無靈通可言。
“皇家事,除非場麵上鬨開,外頭的人如何曉得。”上官宴連喚她數聲不得回應,知她耳朵腦子都去了彆處,過去拉人,拾級低聲。
“若非你不濟,我何至於此。”競庭歌且上樓且埋怨,“還是分明收了些消息故意不告訴我?”
幾位親王於兩三日前先後至,如常居府邸。
溫斐攜女一路伴瑜夫人昨晚到的,當然還有奉旨同來的溫據,也在同溶館住著。
這些上官宴都告訴她了,自問無愧。而那晚之後他沒再見過溫抒,一想到接下來幾日必碰麵,竟有兩分心虛。
正在虛,恰走完最後一級到了二樓,立時被競庭歌碰了下胳膊肘。
果見一裡外溫抒著薄柿紅的軟緞裙,唇上是將裙色以水化開後的同樣薄柿紅,更清淺,仿若無妝。她旁側是艾綠的溫據,兩人並行低語,乍見迎麵來人也有些意外。
“大公子。”溫據長揖。
幾日前還一口一個妹夫。今日恭謹,對照更早前居高臨下,可說是每況愈下。
“公子日安。”溫抒也禮,慧眼含笑如往昔。
仿佛那夜風情根本不是她。
上官宴頗服氣,回禮,寒暄幾句晚間或可約飯約酒,顯都是客套話,辭彆各自行。
“一個比一個沉得住氣。看樣子還沒請過麵聖,顧星朗也沒旨意。”
昨晚到的,現下午後,若真十萬火急,今早就進宮了。
“這些破事,”上官宴接了侍者遞進來的兩盆清水,擦臉淨手,又幫競庭歌整理,“千百年來何曾變過。詭詐陷阱,層層往下套,若那日茶會你的說法十分皆是挑唆、無半句實情呢?他們因此就決定請罪或者,”
反。沒什麼可能,他也便不說,轉開道:
“太莽撞。拿穩聖意之前誰動誰危險,那小子沒話,他們如常表現才是上策。”言及此,看一眼競庭歌,
“進了霽都,少提大名。”
自然指顧星朗的大名。
“如常表現,”競庭歌頗讚同,點頭思忖,“他們就該受相府之邀登門做客。聽說從前但凡溫斐來,紀桓都要請吧?”
上官宴撤水盆,邊走邊道:“你藝高人膽大,不若自己回家看?”
再是藝高,她還沒膽子自暴身份於大祁國都;而紀桓便從紀晚苓處知曉了她狀況,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來抓人。
同樣沒法赴同溶館見人的還有阮雪音。
她自四日前便開始焦慮,擔心競庭歌路上生產出意外,終於今日獲悉上官宴抵達,隨行如夫人仍大著肚子,剛要放心,旋即陷入更深的焦慮。
——顧星朗再仁善,不可能不拿慕容峋的孩子做文章。他自不會行惡,若是為質呢?
為質可以接受。她自我說服。那丫頭既敢來祁國興風作浪,便是擔穩了風險,該受的,權且受著。
有孕逾三月,她胃口漸恢複,嗜睡過頭的症候亦有好轉。
心事卻開始重。除了慮競庭歌,也為天長節賀禮發愁。
第一年不走心,拿天象應對;第二年經韻水之役,回到霽都立時過節,加上身子虛,根本沒備禮;今年——
四月歸,尚未從生死長役、寧安治理中完全脫身,很快被一波接一波新變數裹挾;五月確定有孕,成日與睡眠飲食對抗,同時處理那些疑與謎,還要統籌天長節諸多事項。
待被雲璽問及賀禮,已是七月初,她苦思冥想不知能送什麼,自小少做這類事,俗物又瞧不上眼。
以至於大日子將近,她全無章法,一日日變著法兒試探顧星朗:
之前送你的曇花,還好得很吧?
調的香最近沒用?費了好多功夫的。
其實你想要什麼都能馬上有,應該無缺?
接連數日,顧星朗也明白了,認真看著她,很大度的樣子:
“無缺。不用備賀禮。”
那認真裡卻分明怨懟。
阮雪音隻得訕笑,強撐臉皮指肚子:
“備了的。這不是嗎?”
顧星朗竟無力反駁。
“下回你想要什麼,直接告訴我。這麼大海撈針地想,真真一個也想不出。”
千百年來這般對付國君生辰的估摸也就她。寫進史冊,不會是什麼好詞,多半恃寵而驕、而草率妄為之類。
但她素日、長久以來待他的好,隻他知道,這些不會被寫進史冊,便在當世,也沒幾個人會知道。
“大海撈針,我已經撈到了。”遂笑攬過她腰,又是一頓廝磨,最後問:
“同溶館要不要去?”
阮雪音未料及,想了想回:“去也沒用,明日直接見吧。今晚是不是要上明光台看煙火?”
天長節是十五,依傳統,十四夜裡會燃放煙火,滿城璀璨。
“嗯。”顧星朗答,欲言又止,“三個人一起。”
自沒有獨撇開紀晚苓的道理,要上明光台,更是天下人瞧著的禮數臉麵。阮雪音已很習慣,不覺怎麼,旋即反應不對:
“淳風呢?”
“她請了值巡防,已經出宮了。”
顧淳風的巡防服乍看與其他城防兵無異,細看方覺下擺更大似女子的裙,袖口襟前亦有極微而精巧的繡樣,仿佛櫻花一朵。
沒人會細看,但與她同隊的兵士都知其身份。
亦沒人表現出恭謹,因君上明確下了秉公值守的令,既為巡防,同僚相待。
溫執奉命率另一隊也在皇宮外圍、主城道附近,作為天長節前夜禁軍四大營對城防的支援,也是慣例。從前溫家人來霽都,他就不總去會麵,今日值守是一個月前就定好的。
“聽聞紀相請了溫先生宴飲,就在相府。大人不進去打個招呼?”途徑相府以西第二條巷,隊伍中有兵士低聲。
出此巷東行便要過相府大門。當值不赴宴,應該;過大門而不入,不該。
無論如何得拜見一回再敬一盅酒,方為晚輩禮數。
溫執登門,拜了長公主、相國與家中長輩,稱職務在身不能久留,權以滿盅酒相敬,敬完先行退。
紀齊卻道一盅敬眾人,太兒戲;真要省時、一蹴而就,不若以碗代盅,乾了完事。
紀平與顧淳月皆說他要不得,玩笑多過責怪;而碗比盅其實大不了多少,溫執也便笑應下。
紀齊卻離席複返,端回一個比尋常碗盞大出至少四圈的雙耳器皿,更似湯盞,盛了美酒憋著笑奉與溫執。
“溫大人要當值的!”顧淳月笑罵。
“天長節過,溫大人儘管找他麻煩,我們決不求情。”紀平亦道。
“紀四公子盛情,”溫抒坐席間抿嘴笑,“阿執你便就著此碗乾了,也是對長輩們的孝敬。”
軍中人不能飲酒者少。溫執雙手執耳仰頭牛飲,然後一抹嘴,倒傾碗身,半滴不落。
眾人皆叫好,溫執遂拜彆。紀齊出門送,哈哈笑,“過節高興,彆見怪啊!這麼點兒也灌不倒你吧!晚些世伯離開,我也出來幫你巡城,絕不叫你誤事便是!”
溫執稍默。“今夜殿下也在巡城班隊中,我的職責還有護殿下周全。你若得空,能來便來吧。”
紀齊剛要張口“哪個殿下”,旋即反應不會是顧淳月,那便隻能是——
“哪兒呢?”脖子已經伸長了往大門外瞧。
“不在我隊伍裡,但也在皇宮外圍。先走了。”
煙火便在溫執踏出去一刻炸起來。
明紫豔翠,然後潑天的紅,旋即渾白如雪又如櫻瓣散落,將霽都上空照得透亮如晝。
此刻便得空。一想到顧淳風正騎著馬不知在哪條巷內或牆根下看煙火,紀齊覺得酒飯皆飽,這就能出門。
且筵席自有父兄照應,何時需要他全程作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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