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明白。”
此話不假。很多狀況紀晚苓是不知前因。“信王妃此刻,要本宮拿什麼主意?”
檀縈神情仍恭謹,眼底隱有精光過,“自上官宴移居麓州,此城便不寧,王爺原以為是誤會,有心調停。可這婦人竟意圖煽動蕊兒監視自家,要找信王府與溫氏勾連的證據。”
婢子們都被遣在外間。
蜂蝶嗡嗡並黃昏飛鳥鳴徹底掩了此間低語。
她仍嫌不夠低,一再壓嗓,
“信王府忠君愛國,一心為社稷;溫氏逾百年傳承,著書立說無數也為社稷立下了潤物細無聲之大功。上官宴這般行事,無疑為離間君臣,殘害忠良,狼子野心,自須瑜夫人判斷,再據實向君上稟明。”
不愧檀家女,定宗一眼相中的信王妃。
與自己一樣。被一眼相中的太子妃。
最後兩句無端浮上來,紀晚苓將其撇開,淡望檀縈半晌道:
“這些話不該王妃來說。信王受構陷、有冤屈,疑上官宴禍亂大祁,該由殿下自己向君上稟奏。”這般說,斜瞄競庭歌,
“而此女既被抓了現行,合該——”
“笑話。”競庭歌輕哼,卸下一身粗蠢,“王妃與庶小姐母女倆一唱一和,妾身也說是構陷。瑜夫人可有證據?便言現行。要這麼說,早先九思巷燃紙,被告發後六名百姓一夜死於獄中,又算誰的現行?”
她扶著桌子緩緩亦站起,逡巡一圈桌邊三人,“六名百姓,獄中殞命,罪未察,亦無親友伸冤,便這麼不了了之翻手豔陽天了。哪國哪城有這樣的怪事?怎樣勢力能如此一手遮天?”
溫抒疑心有時日,聞言已覺坐不住。
檀縈厲著目光看她,許久字字頓:
“聽聞蔚國競先生大戰後歸隱,不知所蹤。又聞競先生最會遊說,辯才無雙。”
競庭歌整個人腫腫,臉亦圓,隻留一個小下巴尖兒無論如何顯不出厲害。
但檀縈盯著她眼睛往裡看,使勁看,終覺被那深處精光割了一道。
“瑜夫人,”她複轉身向紀晚苓,“徇私包庇還是大義滅親,隻有你能拿主意。”
紀晚苓自檀縈發難便開始籌算。
“大義滅親”四字出,她腦中仍是空白了好兩瞬。“信王妃在說什麼。”
難得冷臉。
“還能說什麼。”競庭歌粲笑接,“此刻我是上官家的如夫人,換句話講,誰也不是,便於今日殞命信王府,神不知鬼不覺。”
“競先生這是認了。”檀縈亦笑起來,漸漸收攏嘴角,重向紀晚苓,神情愈端而至肅穆,“競庭歌十五歲入蒼梧,破四王奪嫡之困,與已故蔚相上官朔扶慕容峋為君,多年來忠其君為其國,更於去歲亡崟之役中立下赫赫功勳。戰後歸隱,叫世人唏噓,如今看來,果然是計。”
紀晚苓仍是麵淡,不置可否看著她,“何計?”
檀縈倏然跪,“自是夥同上官宴假意歸順、實則禍亂我大祁之計!至此刻,瑜夫人還要為護親妹裝聾作啞麼!”
“放肆。”紀晚苓壓聲也低,語氣卻重。
“家與國,輕與重,瑜夫人攝六宮事位同副後,自有考量。倘紀相在此,定分明,而果決。”
競庭歌眉眼皆冷笑,靜觀兩人相持,便聽紀晚苓回:
“但紀相不在,此刻指證諫言的,也非信王。這些事不該我們管,王妃——”
“今日是後院茶會,競庭歌雖為謀士,究竟無官職、不立朝堂。”檀縈跪著抬眼,“夫人同臣妾皆命婦,管得起。”
紀晚苓終受夠了周旋。“你的意思,直接殺了她。”
“臣妾篤信,大祁朝臣與子民,欲殺競庭歌者眾。且不說此女能耐,單憑她與珮夫人、與相國府乾係,來日必以此為籌碼,亂祁國、阻大業。”
“瑜夫人聽見了麼?信王府與溫氏就是這般罩麓州的。”競庭歌雲淡風輕,“殺人。死人永不會指證,他們永不會露餡。”
檀縈怒目過去,生咬住了將脫口的罵。
溫抒早已說不出話,肩上重荷,隻不能卸。
“她腹中尚有孩兒,一並殺了?”紀晚苓再問。
“罪臣之子,死不足惜。”
南國盛夏的黃昏,日色移動極快,花葉的影透窗欞一道道變深,消逝,而外間持續無響動。
說好的筵席,酉時已至,信王還不歸?
“我不敢殺。”又半晌紀晚苓淺聲,“紀氏為國,不吝滅親,但她是珮夫人師妹,今日橫死,我們都難對君上交代。若珮夫人一氣之下進言,紀氏滿門,”自然不止於紀氏滿門,還有溫氏,乃至信王府,她沒說,
“恐都要保不住。”
檀縈深蹙眉。
也半晌惘然道:“便連瑜夫人都認為,君上已經昏聵至此了麼?”
為寵妃斬忠良。
說出來的已大逆,後半句無論如何不能講。
溫抒再坐不住,起身驟跪,“君上聖明,凡事自有明斷。王妃慎言!”
紀晚苓完全相信了長達數月的麓州之局確為顧星朗一手排布,而信王府的馬腳,終在這日黃昏,天長節前啟程時分,露出來了。
競庭歌挺著肚子久站等戲,疲累不堪,兀自坐下撿琉璃盤中已有些暗沉的紅石榴肉吃,又抓幾粒問早退至一旁瑟瑟抖的蕊蕊,“要麼?”
蕊蕊雙手攥裙裾直往帷幔中縮,競庭歌扔石榴入口,軟籽的,一嚼便爛,連汁水吞。
“王妃中計了。”她閒閒道,“祁君陛下是誰?安排上官宴來麓州的人。上官宴風流,偏與我這麼個粗鄙村婦苟合,極儘照料,連你們都瞧出來不對,他會不知?究竟是我和上官宴找你們麻煩,還是挽瀾殿正主找你們麻煩,王妃一葉障目啊。”
紀晚苓知她來者不善,知她必行挑唆之事,仍在真正發生時心堵得嗬斥不出。
檀縈沉靜聽著。
膝蓋忽有些軟。
蜂蝶嗡聲自門窗外入,傳進腦內炸起低沉而細碎的巨響。
競庭歌複逡巡身側坐的、地上跪的,笑晏晏,“紀、溫、檀,個頂個的百年世家、高木巨蔭,哪有不為主君忌憚的。昔戰封太子薨逝,九皇子年幼本不堪承大統,信王為長,分明更合適,卻與君位失之交臂。”
她停了逡巡,隻看檀縈,
“信王忠厚,仍以赤心侍君。咱們謀深遠的祁君陛下,卻不能高枕無憂,早晚,要除隱患。”
紀晚苓握茶盞試圖飲半口平複,許久抬不起手腕,聞此言忽不知哪來的氣力,揚手便將涼透的青茶儘數潑到競庭歌臉上。
“歪曲編造極儘挑撥之能事,”她盯著競庭歌麵皮上淅瀝瀝下墜的茶水,“惹急了,不是不能殺!你此刻之言由我們三人當著君上和大祁臣民複述,珮夫人也救不得,她若還想救,必為此國所不容!”
她驟然站起,從左至右將溫抒低下的前額、檀縈震愕的臉、競庭歌凝固得隻剩水漬的眉眼看一遍,
“互指互陷,人證可疑,物證缺失,便到了禦前,也還有轉圜餘地。鬨出人命就不一樣了。”
她聲有些顫,心上更顫,語句卻連貫,一應措辭仿佛經年累在血液裡,
“若不想天長節蒙血光,出了這扇門,閉緊你們的嘴,各自歸位。至於競庭歌,又豈是折雪殿與相國府想保就能保的。你們不怕蔚國借此發難,儘管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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