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 盛夏瀲灩(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320 字 2個月前

顧星朗推門回來時正看見阮雪音凝神賞畫。

他初時沒反應過來,還想著那神情不像在看字,因眼波完全凝佇。

然後他意識到那凝佇更像在看畫,暗怪自己並未在書架上置畫冊,而她手中分明是一冊書。

然後渺遠的記憶倏忽拉近,他完全明白了那是冊什麼書,脫口道:

“很久以前的。”

這五字沒被完全聽清,蓋因他推門進屋阮雪音就知道,也便在同一時間抬頭,於對方迅速錯愕而迅速解釋之瞬亦脫口:

“無意翻到的。”

同樣是五字,語速相近,幾乎重疊,所以兩人都沒立時聽清,互望片刻,都想解釋。

顯然阮雪音想澄清並非趁他不在窺其隱私。

還恰窺到了不該她看的隱私。

顧星朗想不到這些,大步過去至跟前,欲伸手拿過書冊,又覺不好,兩手垂落定定立著,極嚴正:

“十四歲入主挽瀾殿,一應行頭都搬過來了,這本,當時尚未成冊,”他一咳,“也在其間。”

那時候還有念想,自然不忘帶著。

且人生中頭一個傾心的人,哪有不留物件作念的。隻因自己的頭一個是他,不會再有彆人,才少了這層經驗。

因果於頃刻間理順,阮雪音很覺合理。

但顧星朗不罷休,喋喋繼續:

“大概十二歲開始集的。課業之外偶讀到一首,覺得,覺得還不錯,次數多了,隨口道可結冊,滌硯乖覺,回回照辦,到十五六歲時,已經多得可成書。”

便有了這本。

“畫是十二歲那年,她生辰,母後賜孔雀翎裳作禮,生辰宴當日,的圖景。就在相府花園。”

該是極美,故不能忘,回宮後悉心繪之。

顧星朗自不會說,阮雪音順暢心補。

“畫完便放進那堆紙裡了,後來詩詞成冊,滌硯問要不要將畫也訂進去,我覺得紙張尺寸不合,訂上不倫不類,也不方便——”

不方便隨時拿出來看。或出遠門隨身帶。

阮雪音莫名覺得他就這個意思。

而顧星朗如熱鍋上螞蟻,深覺多說果然要出錯,不說清楚又不夠誠懇。

“總之,就,就你現在看到這樣。很久沒拿出來過了。你來之後,不是,你來前一年,就不大拿出來了。那時候我同她,相處得很不好,你知道的。”

因說多說少都不是,他越發語無倫次,講完這些還覺不對,再道:

“後來是真的想不起有這一冊了。每日若得閒,不過是想你。你來了又走,走了一回又一回,不夠磨折我的,哪還記得起這些陳釀。忘了,也就沒處理。”這般說,終伸手,

“你不喜歡,這就處理。”

阮雪音自沒這意思,但顧星朗這副尊容——

字斟句酌慌裡慌張地,太罕見,不逗一逗簡直對不住從前受的欺負。

“你打算怎麼處理?”

她且笑,真摯又莫名狡黠,倒叫他摸不準意思。

“你希望怎麼處理?”

那神情語氣是你希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的意思。

但阮雪音如何不明,若能選,自然是不處理,放回芸芸書冊中或壓箱塵封——

大多數人之於並不慘烈的過往會做的事。

塵封物件就像塵封記憶。

塵封小段屬於彼時的人生。

沒有扔掉某段人生的道理。扔掉物件也扔不掉回憶,不必於形式上較勁,平常方為放下。而他此刻這樣選,不過是為了讓她心裡舒服。

這就夠了。

她伸手。

顧星朗稍怔,遞給她。

“我希望,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阮雪音看準了空隙,插書冊入原位。那薄冊瞬間與旁側詩詞典籍、整片烏木架子融為一體,顧星朗的少時與畢生。

“可以不要的。”他輕聲,意外又不意外。

“畫好詩也好,扔了燒了可惜。”阮雪音回身笑答,“若我有類似的,哪日被你瞧見,也不會為了你不高興就去扔去燒。”

顧星朗立時警醒,“你的類似,在哪裡?”

阮雪音撲哧,抬頭展眸架上找,於極高處望見了那個裝著不敗曇花的白玉匣,“那不就是?你沒機會了,隻能日後被旁人發現,來同我鬨,逼我扔。”

顧星朗好半刻反應此言邏輯,一把將她攬過,“那是我的,誰敢扔?”

阮雪音亦反應此喻有誤,想了想,指脖間蓮蓬,又揚手搖腕上淺紅晶石,“這些。哪怕來日不再佩戴,我也不會扔,存在某處,就那麼存著。”

他看了她少頃。

“你也沒機會了。告訴過你吧,這蓮蓬摘不下來。”

確如他昔年語,小物貼身,天長日久,漸慣似肌膚本身。那羊脂玉潔白光潤,經人養更見瑩暖,有時顧星朗磋磨經過,也會忍不住含它一含,儘是她味道。

這般思忖,心便癢起來,久未動作,觸碰之瞬已生燎原火。

阮雪音攥著他衣襟仰頭應,也有些難抑。手越攥越緊,身子卻越來越軟,她心知不妙,懸崖勒馬。

顧星朗蓄勢已足,隻覺得此刻停下餘生都不會好了。

“過三個月了吧。”他啞著聲,“不是說穩定之後可以?我輕一點。”

“剛,剛滿吧,還是差幾天?”阮雪音渾渾噩噩,也有些糊塗,“不行不行,”直推他,“孩子重要你重要?”

箭在弦上哪有腦子,顧星朗很想答此刻最重要,終被她推得妥協,暴躁間低聲說了一個字。

阮雪音認真考量半瞬,覺得還是不行,低聲說了另一個字。

他看著她未及答。

阮雪音手已經挨過來。

七月午後燥,蟬聲已繁,為透氣門窗皆半開。

自去年始烏木架前添了帷幔,一邊一幅垂下來束著,從不見散開。

今日也沒散,分遮著書架兩頭,兩人身形掩在角落裡,極輕的衣料窸窣,被夏蟬鳴唱蓋得幾不能聞。

他緊抱著她許久方平氣息。

阮雪音分明隻動了手,也覺筋疲力竭,暗忖早知不如用腿。

滌硯一下午本要進來兩三回,換茶遞點心,偶爾稟事。

今日紀桓走後本無事,他算著時辰覺得該添茶水,低頭邁步近門檻。

便隔著半扇門窺得烏木案前沒人。

案旁也沒人。

架前找書?

亦不聞說話聲。

倒有氣息繞,像是——

喘。

他手比腦子快掩上門,稍思量不放心,喚人往太醫局傳話待命。

一炷香後顧星朗風清月明出現在門檻前,十分正直地,道這麼熱怎把門關了。

滌硯心下忿忿,麵上自乖覺,回說庭中蟬太吵,怕擾了君上批折子、同夫人論事。

顧星朗總覺最後五個字被咬得有些重。

場麵功夫做足他待要返身,乍見崔醫女正候一棵梧桐下。

“回君上,”滌硯忙清嗓低聲,“聽雲璽道入伏後夫人偶感不適,今日就熱,微臣便傳了崔醫女過來,備不時之需。”

顧星朗眼中叵測隱在眸色深處,半晌回頭向裡間:“今日可有不適?”

便聞裡間半瞬安靜,清泠泠嗓音隨即傳出:“謝君上關懷,都好。”

顧星朗方點頭,吩咐滌硯幾句,再回屋時對上阮雪音義憤填膺的臉。

定被知道了。且被想多了。

她不說,話在眼神裡。

顧星朗也不自在,到底慣犯,隻以眼神回: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阮雪音瞪著他清正模樣直想捶人,對方走近卻低聲:

“來日往鎖寧,定要入舊宮垂象樓中觀書。什麼古籍這般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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