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詩酒趁年華(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518 字 2個月前

呼藍湖家宴循例在煙蘿水榭,循例入酉時開席。

暮春傍晚,日光仍煦,片雲沾湖光將天地撥得澄透。與深秋時寥落美意不同,四月生機,觸目皆是勃勃,粉白花樹沿岸綻如雲霞,水邊高草又以翩翩承接晚風。

此情此景,該有風箏翱長空作伴。阮雪音過湖岸往水榭,腦中掠過許多畫麵容顏,春又再春,大夢經年。

人人皆華服赴宴,似向久違的家宴致意更似向如約未遲的春日致敬。不過缺了照歲那一聚,卻處處透著久彆重逢意,連顧星朗也比素日飲得多,推杯換盞,熱鬨非凡。

“大祁昌隆,國泰民安,青川一統,指日可待。臣弟乾了!”

說話者信王,語畢三杯醉花陰,乃宮中春來的新釀,鮮辣有餘回甘稍欠。信王妃自不勸,隻連夾菜示意夫君填肚,又低聲吩咐婢子換熱熱的羹湯來。

“此役漫長,臣弟遠在臨金,日日盼報,隻恨不能領兵親至助九哥一臂。”臨金在霽都以東,正是擁王府所在。他一向少在這些事上出言,該也是飲了酒,又高興,這般說人已經站起來,

“父兄深仇,大祁疆土,開一役而目標俱成。臣弟敬九哥!”

顧家男兒個個海量,擁王算弱,至此時已有些站不穩。他側妃忙起身攙,聞得顧星朗說坐,趕緊扶了人歸位。

“慕容一族野心昭昭,於極北夙緬穀屯兵十萬不止。”信王聲沉,且飲且道,“如今疆土亦擴,在新區築城營造,往後十年,恐成大患。”

“慕容峋不行。”寧王已是沒了正形,以腕撐座整個歪著,提壺往嘴裡澆酒,“折了上官朔,陸現忙著爭相位,競庭歌又莫名其妙歸了隱。”他一向說話如玩笑,論政事亦如閒聊,言及此,頓住,擱壺拿扇卻不搖,隻朝掌中一拍,

“我說長姐夫,倒是跟相國說道說道,把你這妹妹接來霽都啊!”

是向紀平。

滿場男子中紀平飲得最少,目光清明,聞言隻是苦笑,“慚愧。她人在何處,又作何打算,父親亦不知。尚在新區時不是沒勸過,後來瑜夫人至鎖寧也勸,皆是無功。”

“她是個有主意的,氣性也大。”話到份上,紀晚苓不得不接,“真要勸,還得珮夫人開口。”

水榭中片刻安靜。信王道:

“珮夫人如今一心為大祁,在新區任長官上通聖意下撫民情,要勸競先生歸祁,想必不是難事。”

阮雪音坐西首,與紀晚苓正對。觥籌往來儘是家國統一之辭,她心內無芥蒂,到底身世位置尷尬,隻是吃喝,此刻終免不了答話。

“信王為何希望競庭歌歸祁?”

真心話,也刁鑽。信王稍怔,寧王接口:

“自因惜才。恰逢競先生是紀氏女兒,又有許國韓氏血脈,於家於國,不都更該站在大祁一邊?”

血脈是個隱題,這般說出來,又是由長於玩笑的寧王說出來,實在很難被歸結為含沙射影。

“家宴家宴,回回變朝議。”顧淳月道,蹙眉而笑向著眾人一一看過去,“慶功也不是這麼慶的,真要無休止說下去,女眷們都退避好了。”

“長姐說得是。”顧星朗但笑,目光卻淩似沾了夜涼,“珮夫人往返新區與霽都,不辭辛苦,寧安那頭若非有她,許多事項很難立時步上正途。惜才攬才這種事,四哥既有心,無妨多費心。”

阮雪音掛職寧安,在整個大陸看來是當時局麵下最妥的排布。

在阮雪音自己看來,一為融合之便時局之利,二是顧星朗對自己的私心,三,老師留話。

而到此刻信王等人方反應,他們不滿阮雪音在祁國後宮一枝獨秀,希望以紀晚苓製衡打壓,卻是早被顧星朗搶了先手——

新區融合之題上,阮雪音舉足輕重。至少在當下,在未來一年,他們不能相逼太甚。

不利國局。

實是難言對錯的一番斡旋。

於信王顧淳月一眾,後宮獨秀不利皇室繁盛,阮雪音的身世不適合母儀天下,紀晚苓的身份不該受冷待,道理都說爛了。

歸根到底是為家國,更為顧星朗。

顧星朗自然明白,也就不能因此責備。

“攬才舉賢是臣弟分內。”信王答,“若有機緣,臣弟自當全力勸競先生效祁。”

寧王打起哈哈,白扇一揮,招展搖曳,“長姐才說了家宴不論國事,君上與四哥便犯,都該罰酒!”

顧星朗笑,一口悶儘杯中滿盞,看著寧王手中白扇道:

“自來紙扇,題字題畫方得風骨情致。七哥這空白的扇子搖了經年,是無畫入眼還是無詩入心?朕每見都覺手癢,恨不得幫你添個幾筆。”

他是愛笑多了。

場間諸王皆以為然。從前顧星朗也笑,多為場麵故,也便有持,全不似如今春煦。

“君上要題字,臣弟哪敢不從。”寧王大手一揮遞扇向滌硯,“大人請。”

滌硯未動,等顧星朗示下,後者笑搖頭,“題字須有字,你且作一首來;若要畫,瑜夫人畫藝冠祁宮,你問她要。”

“君上這是小氣,不願賜臣弟禦筆!”

“九哥都說了,七哥你作一首來,他自會寫,我們都為你作證!”擁王薄醉,話亦多起來。

“這作詩須醉酒,還須沉水呼藍湖,臣弟現下清醒得很,哪裡作得出!”

忙著照料信王的檀縈騰出手,笑道:“七弟這是嫌酒少,又嫌沒人扔他進湖呢!十一弟、十三弟你們還不趕緊灌他,君無戲言,我們還都等著瞧君上禦筆!”

“使不得使不得。”寧王緊擺手,“前年鳧冬水已是凍壞了一身胳膊腿,小弟這無家無室的,不像四哥有四嫂體貼,還是自惜些,省得給下頭人添亂!”

檀縈更得趣,接了宮婢呈上的熱絹子拭手,向顧星朗,“聽聽這怨氣,君上該給寧王府定女主人了!”

此題年年提,民間是連寧王有斷袖之癖的緣故都編出來了。場間眾人皆淡定,也不多究,顧星朗道:

“不作詩,念幾句前人好詞來也可。但凡應時景,朕都給你題。”

“春來自是念春詞最應時景。”淳月沉吟,微微笑,“總歸要念詩,七弟獨念有什麼意思,不若一人幾句,君上挑喜歡的寫。”

“甚好。”顧星朗點頭,“念完以箸擊碗碟,下一位接上。”

算少時遊戲了,都是親故,人人默契。

“淳月先來。寒食後,酒醒卻谘嗟。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她擊碟一聲脆。

席間隻一人有故國,也隻一人正於故國新區試新茶。阮雪音心知肚明,隨聲接:

“千裡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她亦舉箸,酒盞琳琅。

“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餘心樂,將謂偷閒學少年。”顧星漠緊接。

“山光物態弄春暉,莫為輕陰便擬歸。縱使晴明無雨色,入雲深處亦沾衣。”信王遂接。

“紛紛桃李枝,處處總能移。如何貴此重,卻怕有人知。”信王妃再接,擊碟看向擁王側妃。

“臣妾不才。”

盛裝的側妃抿唇笑,甚赧然。擁王道:

“她不擅詩詞,臣弟多念幾句替了。道由白雲儘,春與青溪長。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閒門向山路,深柳讀書堂。幽映每白日,清輝照衣裳。”

還剩寧王、紀晚苓和紀平未念。

按理顧淳月念完便該紀平,是阮雪音以煙雨樓台塵歸土回應淳月的故國新茶未可知,這才亂了順序。

“瑜夫人先請吧。”紀平道。

紀晚苓目色邈,酒盞承水光粼粼,“十裡平蕪,花遠重重樹。空凝佇。故人何處。可惜春將暮。”她持箸擊盞。

紀平複向寧王頷首,請他先而自己收尾的意思。

寧王坦坦,敲碟而歌:

“莫怨春歸早,花餘幾點紅。留將根蒂在,歲歲有東風。”

紀平方道:

“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

眾歇,齊向顧星朗。淳月笑問:“哪句入了君上的耳?”

顧星朗一抬手,紙筆與寧王白扇先後呈上。他蘸墨揮筆,一蹴而就,扇麵上赫然三字行草:

春永晝。

【九人念春詞,按順序分彆出自】:

蘇軾《望江南·超然台作》

杜牧《江南春》

程顥《春日偶成》

張旭《山中留客》

杜甫《麗春》

劉昚虛《闕題》

曹組《點絳唇·雲透斜陽》

翁格《暮春》

韓愈《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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