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章 明鏡(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381 字 2個月前

北國日頭高而闊,夏時炙烈,初春隻是明晃晃的白。花苞讓日頭一照,仿佛頃刻間受得催發,一局棋落,又開兩三朵。

“我原不會弈棋,還是上官朔教的。”

競庭歌得趣,“無怪文姨的招式,起手分明老道,應對起來卻不足。”

文綺點頭,“記夠了陣法,操練不夠。”

“文姨從不避諱提相國大人。兩次了。”

老師臨終前一次,今日第二次。

“自己夫君,何須避諱。”

競庭歌稍回想,沒聽過長輩們談論配偶這般自如。“文姨同相國感情極好。”

“鬆蘿共倚,琴瑟相諧。”

競庭歌忽覺得有些飽,暗忖早飯吃完也有大半時辰了,還沒克化?倒是個話頭,她抓住,

“說起來上官姌的年紀與文姨入蒼梧的時間對不上。據說東宮藥園案發前幾年您便去過蒼梧,一年兩回,春末和冬初。實在匪夷所思。”

文綺麵色一如既往蒼白,以至於神色變化亦不顯著,“上官宴告訴你的?”

當初競庭歌被人從慕容嶙手裡救走,甚少人知是上官宴與阮雪音的聯手,以結果看,更像是顧星朗手筆。文綺也不知,但這般分明的說辭,上官府陳年家事,除了上官宴她想不出還有誰。

他告訴的阮雪音,阮雪音又告訴的自己。這般心答,競庭歌卻點頭。

文綺似笑非笑,“一直沒問你,孩子的父親是誰。”

“文姨猜誰就是誰。”

“之前我以為是陛下,此刻看來——”

競庭歌但笑,“我要入仕,怎敢與國君糾纏。都說文姨世故會周旋,當真,眼瞧著將話頭引到了我身上而對昔年疑問隻字不答。是我不該這麼問,因為顯而易見,文姨若非與相國更早就認識,不可能於藥園事發第二年這麼順理成章嫁入上官府。上官朔不是隨便娶妻續弦的人。”

她越想越奇,湊近了低聲:

“怎麼做到的?上官朔那時就知道你身份?知道東宮藥園內情?”

文綺執壺倒茶,推給競庭歌一杯。

阮雪音還說上官家三兄妹觀之極似的桃花眼,原來並不承自上官朔,而該各承其母。競庭歌對容貌傳承方麵不那麼敏銳,亦不迷信,此番見了紀桓便沒覺得自己同他像。

但此一點可用作提問。

“您跟上官宴的母親生得像吧?巧合?親戚?”

上官宴生母出身蔚國世家,而文綺是崟東小戶,甚至可稱貧賤,哪來這麼多流散的枝葉,又不是傳奇故事。

“東宮藥園案已經結束,根源始末亦都大白,我不明白你還在追什麼。”文綺徐徐飲茶。

“紀桓告訴我,亡崟此役有一處怪異。我百思不得其解,隻能將參與此役的人一一排出來再看。文姨這裡的未解之謎,最明確。”

文綺笑起來,“有何怪異?不就是此役不似尋常吞並,並沒有太依靠戰事,而是從阮仲鎖寧城兵變開始,步步借兩件舊案推動時局,又借你們幾個核心棋子之間錯綜的關係、必然的互判相鬥,最終促成亡崟大勢。實在要說怪,不過就是那國戰去得快,縱有周折,平得也快。”

她蒼白著臉坦坦看競庭歌,整個人日光下明豁叫人想起老師,

“真的怪麼?最後的國戰其實隻是結果,不是步驟。邊境楚荻說完了臨終遺言,阮佋死在夏杳嫋的匕首下,崟國就已經亡了。阮家覆滅,國內飄搖,祁蔚聯手無論國力兵力,根本已是終局。若非你貪心不足還要賭,連後麵那些周折都不會有。”

競庭歌撫掌,“文姨這是在怪我沒有見好就收。”

文綺一歎,“是你會乾的事,楚荻猜到了。且除了貪心,也想掙一把聲名吧。此役開局的是你,蓋因阮仲兵變這道起手是你下的。但攬勢而真正將局麵推起來的是顧星朗那盤封亭關,從始至終為整局護航的是阮雪音死查東宮藥園,最後給崟國貼上必亡符咒的是我們。

換句話說,你反水再造一波混亂才能將該拿的功勳拿下。若成,大功,蔚一國吞崟;若不成,大風堡南麓送人頭,最後在鎖寧城當著天下人親手殺阮仲,也是功。反正他不會殺你,這些年以阮雪音為餌往來,你有把握得很。”

“和阮仲最後那次結盟可不是臨時起意。”競庭歌正色,“二出鎖寧前就說好的。”

“但東宮藥園案告破後你可以反悔,遵從大勢。”

競庭歌點頭,“不錯,所以還是貪心也想掙名聲。文姨也覺得過了。”

“我覺得無可厚非。此局裡兩三個節點上都是你推的,確為功勳,怎奈鮮有人知曉。世人多隻崇拜看得見的輸贏,你要成功名,少不得明麵上玩兒花樣。”

競庭歌止不住笑,眼中光華卻厲,“這些也都在你們計算中,我們各自的性子,每種景況下會做的反應決斷。一場精確之至的籌謀。”

“所有籌謀都不能確保到最細。但勢頭對了,若非發生過分偏差的意外,很難失敗。而我們人在棋盤外,占著好位置,暗處窺視了幾十年,足夠隨時發現和扼殺意外。”文綺搖頭,站起來,

“我以為你們早想明白了。結果還在複盤。”

“文姨沒有回答昔年入蒼梧的問題。”競庭歌亦站起來。

“長輩家事,沒有說與小輩的必須。你母親的故事我有責任交代,至於我的,”文綺轉身朝屋內走,沒再往下說,“建議你把衣裙換了,蔚國地界,這煙紫太易辨識。”

春日好睡,競庭歌吃罷午飯便窩回房間鑽被窩,一覺醒來日西斜,換了身從前絕不會穿的翠綠。

正在鏡前驚歎與新模樣十分相襯,果然來了訪客。

“母親近來好些了麼?我瞧著是越發弱了,還是跟女兒——”

上官妧。

世人不知國戰之後她去了何處,有猜跟著母親,有猜隨了兄長。

原來生活在崟北,也就是如今的蔚西。

說來取崟的最大好處,在於蔚國得到的土地其實不止崟北,原先崟蔚交界之地、因交界而多年沒劃清楚的區域——

整個青川西北部,包括封亭關,如今都自然歸了蔚國。

雖頗荒僻,到底是國土,以至於單從山河圖上看,蔚國竟有了些與大祁分庭抗禮之勢。

上官妧生活在蔚西。一個人?做什麼?

競庭歌是能不現身就不現身的,哪怕易了容貌。文綺既同意幫這個忙,自有一套考量,她並不擔心自己會在今日被出賣給上官妧。

確實沒有。那姑娘一度要進裡屋察看母親生活起居,被攔下了;再三勸跟她去棉州,再三被拒;又道雇幾名家仆來照料,文綺聲言一個人不過是飲食睡眠,還過得動,外人住進來反而不慣。

她幾十年孤僻慣了,在蔚南生活日久也不願遷徙,這些上官妧都明白。一時不能再說什麼,呆到晚間用過飯,依依不舍道彆離開。

競庭歌偷聽半下午,已是餓昏了頭,整個傍晚躲在房中嚼柿餅嚼得腮幫子酸,出來衝進廚房見還有飯菜剩下,竟豐盛,忙不迭取碗筷狼吞虎咽。

“你吃得了冷菜,孩兒也不喜歡。”

文綺搖頭,開始生火一樣樣加熱。

“都酒樓裡買來的吧,好久沒**細的菜色了。”競庭歌才不管,近來越發貪吃,口味也開始變。

“在我這裡總是粗糙些。你要吃佳肴,去跟著孩子爹過,上官宴自小嘴刁,在吃上是很講究的。”

競庭歌一嘴的冬瓜釀肉圓險些噴出來。“能找他我還投奔文姨做什麼。”

話說文綺在蔚南這處居所,上官宴多少知道?此二人有夙願,那登徒子保不齊哪日就要上門。

顧星朗會限製他行動吧?

文綺一起一蹲繼續熱著菜,回頭見她發怔,隻道為了上官宴。“你同你母親是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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