崟國後進的騎兵追上兩國車隊,一路護送至競庭歌口中那間客棧。
確在邊境,卻不是崟蔚邊境。
祁蔚邊境。順利出崟,入了蔚國境。
尚在馬車裡顧淳風便覺無端熟悉,撩窗簾看街景,不得要領。待下了車走至食肆門口,她倒吸涼氣。
是這一間。
去年初冬,破曉之前,她和紀齊自像山下來餓得發慌。半夜無食肆,隻客棧留燈,兩個人點了一桌子菜狼吞虎咽完,阮仲從樓上走下來。
分明也才一年有餘,恍如半生。而所謂食肆分明是客棧,競庭歌常居皇宮又如何對邊陲小鎮的一間客棧諳熟?
“彆看是間客棧,菜很好吃。入蔚六年,實話說我一直不滿意飲食,這家例外,很不蔚國。我一度懷疑老板是崟北或祁北人,遷居來的。沒問過,至今也不確定。”
競庭歌對籌謀之外的所有事都不感興趣,慕容峋一向知道。但入蔚六年一直不滿飲食是什麼話?精心安排給她的小廚房敢情都是白忙活?
天已經黑了。
從南往北,寒意愈盛,好在北國嚴冬戶戶暖,顧淳風和紀晚苓快腳進屋,沒遭多少風刀的罪。
客棧肅清,無一閒雜。長桌已經排好,碗碟俱全,不見佳肴。幾人陸續坐下,方有小碗熱湯呈上,湯水下肚,腹中溫暖,連慕容峋都覺舒服了許多。
“他們也快到了。咱們先喝湯暖胃,等人齊再上菜。”競庭歌漫聲,“殿下和瑜夫人沒意見吧。”
顧淳風正被暖意熱湯烘得軟心腸,聞言一怔:
“誰?”
旋即反應,“九哥來消息了?”
“你九哥的鴿子或快馬哪及我們蓬溪山神鳥。跟殿下說過了,他們幾個厲害著呢,這便要來接二位了。”
“既如此,”紀晚苓放下碗與勺,“也不必草率守歲了,本宮同殿下去邊境等候便可。”
她這般說,人已經站起來。
“都同行一路了還同車,瑜夫人這般不給麵子。”競庭歌粲笑,
“這裡是蔚西南、祁西北,說是祁蔚邊境,其實距崟東北的國境線也不過幾十裡。坐在屋子裡等和去邊境等,遠不了多少,卻是暖多了;守歲之夜,”她一頓,
“祁國是叫照歲吧,何必耗在趕路上,大家熱鬨些共度不好麼。”
顧星朗一行真的出現在了客棧門前。
厚簾起,幾個人身上都裹著風。顧淳風一個彈躍幾乎是飛過去,卻掠過了顧星朗直接奔至沈疾跟前,
“怎麼受傷了?”立時上下其手一通亂摸,“還有哪兒?誰乾的?!”
在左臂,像是刀傷,已經被處置妥當,隱見血跡。再是邊陲客棧畢竟場麵上,顧星朗實覺不像話,咳一聲;阮雪音忙道:
“無大礙,天冷也容易保養,按時換藥護理,很快能好。”
淳風心疼得緊,找不到行凶者置氣隻好氣咻咻看顧星朗。
顧星朗坦然回看一臉“他首先是我的護衛然後是你的夫君”。
阮雪音趕緊拉了他往裡走。“沈疾受傷你也火大,何必在淳風麵前秉公。”
“情分是情分,道理是道理。沈疾之職,日後有的是受傷時候,她因此惱我,是不是搞錯了次序?”
大風堡之後顧星朗的心氣便沒徹底順過,與祁國兵士犧牲有關,與阮仲有關,與自己有關。阮雪音心知肚明,總想著找機會喝酒深聊——
沒機會。也不過一個白天的事,忙於趕路,又兼其他人同路,午後還遭遇了突襲。
是些什麼人,看樣子他不打算查,也沒有必要,以時局計多半草莽惡徒。
“當初就不該一時興起賜這個婚。”阮雪音晃神的功夫,顧星朗繼續叨,“這麼些年慮及沈疾身份都沒考慮他,臨到關頭改主意,瞧瞧,應答來得這樣快,戰事未起,已是掣肘。”
是為淳風掣肘,必得用沈疾又護沈疾,不能讓他少一根毫毛。
確實亂了次序。“沒有這麼嚴重。”眼看近筵席,阮雪音快聲,“淳風不過情急,不是真怨你;沈疾的實力,傷也是輕傷。”
她沒說完,紀晚苓出現在幾步開外。兩人遂斂色,走近,顧星朗溫聲:
“還好吧。”
紀晚苓輕點頭,上前半步,“我擔心死了。”
阮雪音莫名覺得該走開,移步去桌邊,競庭歌和慕容峋先後站起來。
後者自是為顧星朗才站,兩位國君見禮,落座,上座空著,留給姍姍進來的阮佋。
阮墨兮伴姝夫人最後進屋落座,熱騰騰盤碟方上桌。舟車勞頓,人人專注進食,吃到一半方反應除歲夜宴,竟是半句吉祥話都沒說。
“長輩在場,便由聖君講兩句吧。”顧星朗淡聲。
慕容峋算東道主,隨聲附和。
阮佋似半晌才聽懂,放下碗筷,喉音滾動,慢慢有了笑意,“好久沒說了。也不知是否最後一回說。崟宮裡,很多年沒有過這麼多年輕人。”
崟宮裡永遠有許多年輕人。他是在說他膝下,除歲時該坐在筵席間的人。
“朕祝你們,”他顫手舉杯,語勢頓住,
“一生走到頭方覺短,少年時在準備在籌謀,中年時在踐行在試錯,反反複複,終於稍覺通透,卻沒時間活個明白了。”
他抬手再舉高,杯中酒微微灑出來,
“年輕人,祝你們歲月漫長。”
整間客棧明晃晃亮著恐有百餘燈燭。
是競庭歌說祁國規矩為點燈照歲,遠來是客,在蔚國地界上便該全一全貴客習俗。
那懸於空中再普通不過的酒盞裡灑出瓊漿,兩三滴濺落在碗碟邊,被燈火映得剔透,所有人應聲舉杯。
下雪了。
北國冬雪常駐,如此晚間來雪稀鬆平常。用膳畢顧星朗與慕容峋同上屋頂,對飲一壺酒望蒼茫大地。
邊陲房屋頂並無視野可言,莫說邊境駐軍,隔著雪霧便是十餘裡外的樹都有些看不清。
但兩人都深諳前方景觀,從小到大不知默記了多少遍,慕容峋更多是眼見,顧星朗更多是讀圖。
“青川尚武,四國林立軍事不可費,背地圖算童子功吧。”慕容峋慨歎,“我也是認識了競庭歌才知道,世上竟有女子比男子還諳地形深淺優劣,講起用兵之道,屢出高見。”
顧星朗執杯小酌,席屋頂而坐分明豪邁,坐姿也豪邁,偏小酌之姿翩翩如在華庭,
“此番你打算讓她做軍師?”
慕容峋自覺沒聽懂,“哪番?”
顧星朗沒答。
“不是說不打?那晚跟你——”
“行了這麼遠的路,排了這麼大陣勢,半分不動手,總覺浪費。”
以慕容峋迄今對他了解,此話也真也假。“因為阮仲言而無信在大風堡屠了你的人?”
“他從未說過不滅阮氏,不算言而無信。要成此計必須殺光我的人,也無可厚非。”
“無可厚非?”慕容峋轉頭看他,饒有興味。
“於他無可厚非。”顧星朗悶儘杯中酒。
慕容峋聽懂了。“都說你脾氣好,我以為好到送了人頭還替對方正名。”
“競庭歌有數吧,我在祁崟邊境的排布。以山河盤運行道理,這種大動靜顯而易見。”顧星朗也轉頭,
“所以才邀我入蔚,從長計議。”
原來。慕容峋恍然。“說到這個,”他忽一咳,“你上次建議,很有用。我該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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