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四國兵符各不同。
祁為破雲符,白為飛鳳符,蔚為鐫龍符,崟最特彆——
梅符。雕工極巧的一塊梅花樣符節,花蕊絲絲可見,一劈兩半,用時相合。
右半常年握在國君手上,左半數量眾多,基本一地一符,交與地方軍政長官,以為製衡。
如今夜這般的小分隊,哪怕是禁軍,受級彆限製其領隊手上也不可能有左半梅符,所以合符以驗真偽是決計實現不了的。
好在阮雪音傳的是禦令。
整個崟國,或該說整個青川,右半梅符隻有一枚。
挽弓拉箭的百餘人齊變了臉色,那領隊卻鎮定,道一聲“守住了”,徑直朝阮雪音過來。
“姑娘自稱有聖諭,手握梅符,臣下惶恐,不敢輕信,還須等上頭指示下來,方能行動。”
阮雪音將風帽褪下,露出清美至極的一張臉,俯身湊近,直視對方麵龐,
“若是能明麵上層層下令,君上就不會叫我來了。人是蔚國的,想必你們有數。國之博弈,明裡暗裡各有一套邏輯。君上明裡叫你們抓人,暗裡卻叫你們放人,自然有他的考量。”
她一伸手,將符節遞到那領隊跟前,語聲更低而叵測,
“梅符為烏金製,價值連城,右半花蕊嵌瑿珀,連皇親貴胄都難於仿製。你若不信,拿著慢慢看。”
符節就在眼前,那領隊瞥了一眼,忙跪下,
“屬下不敢!”
阮雪音直起身來,雙手持符極端肅,“各路兵馬或在伏或追趕,繼續耽擱下去,人沒放成,一應罪責隻好由大人及大人的這些兄弟們承擔了。終歸聖上密令,”她再晃手中符節,
“是即時到了的。”
那領隊單膝在地,似掙紮,半晌回頭向一眾圍兵沉聲:
“讓路!”
銀芒降落,上官宴傷了腿行動不得。阮雪音下馬過去,對競庭歌低道一聲“你們先走”。
兩個姑娘遂一人一邊攙了上官宴將其折騰上馬,競庭歌再上,坐於前,微側頭說一句“坐穩了”,策馬揚長而去。
眾兵士惶惶不知進退,那領隊更是默在原地好一陣無指令,直到阮雪音過去輕問“可還有多餘的馬”——
領隊示意,有兵士很快牽了一匹高馬過來。
“多謝。”她翻身上馬,伏低了身子也馭馬離開,留得晦暗月光一地。
醜時過半了。
那破廟黑洞洞在一段曲折山路儘頭。還剩下約兩裡地時阮雪音棄馬步行,半柱香之後進了廟門。
冬夜死寂,蟲鳴不可聞,朽木蛛網混著地底潮濕沉沉靄靄網著寒氣。阮雪音就月光辨路,依然等同於盲行,過空地近門檻,終於聽見低低說話聲。
“都說了彆挨我這麼近!”
“我怕!”
“我也怕!”
“所以要抱團啊!”
女子默了默,“走開!”
“嘶——”極顯著氣聲穿擊黑暗,“我的腿!”
一小簇火光便在這時候亮起來,阮雪音立於廟內看著殘破佛龕前地上驚慌失措的兩個人。
“都是膽小鬼,乾嘛不生火。”
“你說得輕巧,這麼漆黑一片山忽現光亮,怕誰看不見麼?”
阮雪音不理競庭歌嗆聲,走過去看上官宴小腿。羽箭已被拔出,傷處胡亂纏了條手絹,煙紫絲緞,浸得暗紅濡濕。
“這樣哪裡止得住血。”
“等你來弄啊,我又不習醫。”
火氣頗大。該也是長時間黑暗嚇的。
阮雪音蹲下,看一眼上官宴依然扯著競庭歌裙擺那隻手,“現在不怕了吧?可以放了。”
上官宴方期期艾艾撒手,又捂腿齜牙咧嘴,“痛——”
也不知真怕痛還是和競庭歌一樣嚇得脾氣壞。
阮雪音拿出幾樣物件,有藥瓶有布帶,簡單處理了血浸浸的小腿,將絲絹還給競庭歌,又生火略驅散些寒氣,三人所在小小一方天地暫時明暖起來。
“你這樣子,沒法送她了吧。”
上官宴哼一聲,“親自送肯定是不行了,叫人一路護還是辦得到的。”
“誰要他護?”競庭歌正頗嫌棄將血絹一扔至火邊,“我這人不慣欠人情。更不敢欠上官家的人情。”
“扔什麼。”上官宴挑眉,“你不要我要。”便向阮雪音,“拿來。”
血淋淋又濕漉漉,阮雪音亦不願再碰,隻向競庭歌,“那你怎麼回?”
“我自然——告訴你才怪。”
“嘖,”上官宴勾嘴角笑,“剛還說今夜來撈你的都可愛,轉臉便不認人了。喂,若不是她你這回要玩兒完的。”
“我又沒叫她救。她自己要救。”競庭歌一仰靠上佛龕下破牆,“今夜你那些人,哪兒來的?”
阮雪音不答,低頭撥那堆燃燒的木。
競庭歌兩眼晶晶亮,卻是歡喜起來,“顧星朗的人?他在鎖寧城果然有儲備。攏共多少?總不會今夜的就是全部?幾百,但精銳?都是殺手?死士?”
阮雪音依然低頭撥火。
上官宴歎為觀止:
“看來得聊這些事才能博你一笑啊。”
競庭歌自不睬他,目光炯炯繼續盯著阮雪音,幸災樂禍:
“難為你,此番撈我出來,回去要哄兩個男人。阮仲還好說,千依百順定不敢生你的氣。霽都那位就不好說了,我脫困,且是借他的人脫困,指不定怎麼惱你呢。”
上官宴目瞪口呆,“阮仲?”忙去看阮雪音,“真不是親兄妹?阮仲喜歡你?那小子知道麼?”
競庭歌幸災樂禍更甚,“這會兒多半知道了。迫不及待想看大戲呢。”稍頓再問:
“梅符又是怎麼回事?千依百順到這個地步連兵符都給你?”
“假的。”阮雪音黑著臉,終肯應聲,“阮佋禪位那晚交符節給阮仲,我就在旁邊,細看過。趁出宮之便找了三處地方加工,一處雕形,一處鐫紋,一處鑲嵌。”
方不至泄露梅符真容。
“其實很粗糙,普通黑石,所嵌是珠花上的紅珊瑚珠。”她繼續道,撥得火堆劈啪作響。
“但暗夜瞧不清,那些小羅羅又沒人見過禦符,你這般底氣十足地陳述利害、情理兼施,很容易便成了。”競庭歌接口,“準備倒周全。你假製兵符做什麼?”
“備不時之需。比如今夜。”阮雪音漫不經心答,“你又如何確定那些人就是崟軍?”
彼時她隻有推斷,並不清楚阮仲的人和慕容嶙的人是分成了怎樣九撥伏在各處。
碰上堵截他二人的全是崟軍,實屬運氣。
“我窩在蒼梧,今年已經是第六年。”競庭歌一臉不屑,“還分不出哪些是蔚人麼。蔚騎甲天下,他們連挽弓搭箭都自成一派,好認得很。”
“這撥人今夜放走了你,回去必領罪。我還得儘早回去保他們性命。”
“婦人之仁。”競庭歌撇嘴,“人各有命,這就是他們的命。”
上官宴偃旗息鼓聽半晌,終於聽不過,蹙眉道:
“我說,今晚最大功臣是我吧。”他一抬右腿,“二位是不是給些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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