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共惜豔陽年(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319 字 2個月前

隆平二十八年七月十三,白國新君登基。

青川規矩,國君崩逝當年不改年號,新君元年自第二年開始算。顧星朗一大早上得城牆高台,巳時過半仍未下來。阮雪音巳時才起,吃完早飯也踱上去,兩人無言眺南方,來自韻水城的快報每隔一柱香時間更新。

“不是已經打點得七七八八了。”阮雪音觀他沉肅,半晌道。

“哪怕打點到十分,變數依然存在。須待登基禮成,她坐上鳳位拿穩了權杖,才算告一段落。”

“難得見你緊張。”

“也不是。”顧星朗轉身,“惜潤如今處境,責任在我。她這麼個柔善性子,被趕鴨子上架做了國君,未來還不知要麵對多少風浪。當年我初即位如何寢食難安,你是知道的。更彆說她,根本沒準備。小雪,我對她有愧。”

阮雪音默了默,“我跟她說過,我們會幫她。”

顧星朗點頭,“她昨夜來過信,說一切都好,隻是住不慣卻非殿,長夜難眠。”他一笑,“跟我初入主挽瀾殿時一個症狀。我回信說了些當年用的法子給她聽,但願有幫助。”

阮雪音忽想起來韻水城外木樓裡段惜潤給過一封信,讓她交與顧星朗。木樓是殺局,若成功,她此刻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這封信很可能隻是道具。

在哪兒呢?

諸事順利,白國迎新君。以祁國為最先,崟、蔚兩國接連發了賀信。阮雪音一下午翻翻揀揀,終於找到了那個無一字的白花花信封。

要不要打開看是問題。很可能什麼都沒有。

要不要交給顧星朗也是問題。已經瞞下來了,再因此漏出真相,得不償失。

邊境最後一夜,一家三口在高台上飲酒。顧淳風嫌自己多餘,死氣白咧求顧星朗讓沈疾也來。

幾日前也是這樣的四人一桌對月把酒,隻上官宴換成了顧星朗。

“那上官宴真該收拾了。”顧淳風大口喝酒,哪壺不開提哪壺,“九哥你怎會和這種臭流氓稱兄道弟?他一路上對嫂嫂,那個動手動腳言語輕薄——”

阮雪音半口酒險些噴出來。動手動腳和言語輕薄都是實話,但淳風所見所聽不過九牛一毛,嚴格說,第三人在場時上官宴並未怎麼動手動腳。

顧星朗繼續啜飲,不著痕跡瞥一眼阮雪音。

“也還,”她略咳,“還好。他就這麼個人,你九哥比我清楚。”

這話聽著不對味,顧星朗一口仰儘杯中酒。

“九哥,得揍,我支持你。”

沈疾在桌下抬了抬腳。

“——哎你踩我做什麼!”

“婚事。”顧星朗不理他二人小動作,正色斂聲,“怎麼考慮的。”

是問沈疾。

“君上。”顯然沒準備,沈疾放下杯盞就要起。

“坐著說。”

“我嫁了。”淳風快聲,“回去就辦。正打算跟九哥請旨呢。”

“你娶麼?”仍舊問沈疾。

“回君上,當然,”仿佛自覺不乾不脆,最後兩個字他答得擲地有聲,“要娶。”

顧星朗點頭,又向阮雪音,“交給你了。”

“我?”

“早晚要學。”

“就是就是。”淳風忙附和,“嫂嫂你必得應承了,我才不要紀晚苓張羅。”

夏風晚,月漸高,沈疾要去突擊查哨,剛走沒多久,淳風也耍滑頭溜了。夜闌人微醺,阮雪音覺得時機尚可,拿出了那封信。

“離開韻水前惜潤讓我轉交你的。她那時候,應該還不知道你來了。”

顧星朗見段惜潤是在阮雪音出宮後,很合理。

“哦。”他伸手接,總覺得哪裡怪。

阮雪音起身,“夜裡風大,我先回了。”

顧星朗更覺怪,“不是說盛夏熱風不怕吹?”

阮雪音踟躕一瞬,“怕打擾你讀信。”

終於明白過來是哪裡怪。顧星朗哭笑不得,伸手將人拽回來,“不高興了?”

“國君之間書信實屬平常。”阮雪音也沒想清楚,隻能邊說邊梳理,“但這般常日來回,”又不止於探討國事,夜裡睡不著的問題也要管,實在曖昧,藕斷絲連。

相比祁宮時,少了名分,卻反多出來許多情分。

“我會注意。”顧星朗徹底明白,“以後儘量言簡意賅不多說旁的。”又去捏她下巴,“阮雪音也會吃醋啊。”

確實小家子氣。她自慚形穢,撇開下巴複要起身,被他掐著腰肢攬到跟前,

“上官宴都動了什麼手腳。”

前一刻還笑得幼稚,此刻黑臉簡直變得比六月天更快。

“沒有。”阮雪音目光漂移,“淳風說話向來誇張——”

顧星朗湊近盯她清泠泠瞳仁,“睫毛一直眨,說謊。”

“真沒有。”阮雪音被他迫得胸口發悶,伸手推,“你看信吧,惜潤寫的,說不定有什麼要事隱秘呢。”

“不看。”顧星朗答得快,一偏頭咬她耳垂又吹氣,“現在就回。今晚沒得商量。”

七月夜短,茂林疏光,顧淳風坐在城牆邊上晃腿看山影。沈疾子夜才至,遞過來一把山花,紅紫黃藍,草葉青翠,隨便握在一起就很好看。

“謝啦。”淳風笑,搖著手裡的花繼續晃腿,忽又停,微側身揚脖子在沈疾臉上親一下。

“殿下,”沈疾一咳,分明高興卻不敢露,“尚未成親,尤其君上在場的時候,咱們還是——”

“那你早先還踩我?究竟誰沒顧忌。”

沈疾再咳,“是臣之過。不會再有下次。”

顧淳風未置可否,轉半刻眼珠子,

“沈疾你沒正式求婚吧?今日是九哥問的你,我幫你答了。”

沈疾不解其意,“的確。”

“那你現在問我,願不願嫁你。”

都說定了,活兒都派給阮雪音了,還問?沈疾呆了呆,啟口又緘口,半晌道:

“倒確實有些話,想同殿下說。”

沈疾其人嚴肅,一臉鄭重是常態,此刻卻比常日裡更鄭重,顧淳風看得直眨眼,“你說。”

他徹底轉過身,確定麵朝對方足夠周正,“臣生於不周山,自幼無父母,由山民們好心撫養至十四歲,遇到君上,去往霽都,命途自此大不同。臣對君上,有許多感激,此恩此德,無以為報。”

淳風聽著這話不對,“你等會兒。所以你娶我是為報恩?”

沈疾一怔,“不不,兩碼事。臣對殿下,”已經不是頭回說這種話,他還是有些臉泛豬肝色,“傾心已久,一意求娶。”

顧淳風抿嘴笑。

“此刻與殿下說這些,是想說,臣是武將,且是君上信任之人,他日起國戰,必要領兵出征衝鋒陷陣,為君效命,雖死不足惜。”

“乾嘛現在就說這種話。”淳風伸手捂他嘴。

沈疾將她手拿下來握手裡,“成親之後,殿下便是臣唯一珍愛的妻子,作為夫君,護妻子一世平安常樂,同樣責無旁貸。但是殿下,”

“我知道了。”顧淳風反手輕撓被他握著的手,“知道一百回了。你不說我也知道。現在問吧。”

沈疾還想說。

顧淳風撅嘴。

他想半刻,忽往城牆下跳。淳風唬得幾乎叫出來,卻見他穩穩落地,單膝一跪,仰著頭大聲道:

“請問淳風殿下,是否願意,嫁給沈疾。”

蒼茫邊境,浩瀚月光,其聲沉亮蕩入夜色傳得漫山遍野起回響。

顧淳風目瞪口呆,半晌咧嘴笑,一手搖著手中花束一手攏在嘴邊衝遠山天際大喊: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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