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空城(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18 字 2個月前

白國隆平二十八年,七月初九,終年歡騰的韻水城街巷杳無行人。

家家戶戶窗門緊閉,店鋪歇業,市井之聲俱不可聞,隻各主乾道上一眼望不到頭的高騎鎧甲在佐證此地並非空城。

百年以前,國戰不問生民苦。戰事起,短兵接,燒殺擄掠無論有意無意,百姓遭殃總是順理成章。

是祁國太祖顧夜城起兵時於宮門下朝整個霽都一聲喝令,不傷百姓、不損民宅,家家戶戶自行閉窗門待硝煙散儘再出來——

青川近兩百年頭一次出現這種類似空城之戰的場麵。

雄兵屯聚,直入宮門,城內街巷卻空,仿佛無人棲居。

青川三百年史上第二次,發生在今日。隆平二十八年七月初九,五十歲的白君站在皇宮最高處足以俯瞰整個韻水的引凰台上,下了一道空城旨。

舉城皆空,打開的隻有正宮門。

阮雪音從一場漫長夢魘中醒來,不知今夕何夕,盯了半晌床帳花紋,覺得周遭氣息似曾相識。

下山一年半此類場景反複出現,從夕嶺到曲京。莫名其妙醒來躺在全然陌生的床榻上,筋疲力竭,傷痛纏身。夕嶺是為鳳凰泣救人,曲京是遭鳳凰泣算計,此刻又是在哪裡?

最後一幕在馬車上,淳風唬著眼愁著臉嘰嘰喳喳。

不對。

馬車之後還有一幕。依然是淳風,她問了她一句話。

“姐姐醒了。”

死活想不起來,卻聽另一道熟悉音色輕起於帳外。

厚重錦幔被撩開半個角,段惜潤糯白的臉出現在簾帳縫隙間,“還好麼。”

阮雪音盯了她半晌,“我進來了?”

“姐姐睡糊塗了。是姐姐囑沈大人將你送到了北宮門外,我親自來接的。”

應該是吧。同淳風那幕想不起內容的問話仿佛也在那前後。

“這是你寢殿?”

“蘭殿。”

阮雪音又花了半晌方想起來蘭殿是誰的殿。

“怎可——”

“母後說姐姐與明夫人淵源深,睡哪裡都不如睡這裡合宜。”

半個月前從中宮殿出來後那個傍晚,她已經隨段惜潤來參觀過。

實在沒有必要再入住憑吊。

這蘭殿多年無人居,卻整潔常新,據說是有專人日複一日打理。

顧不得拉扯這些了。“你母後呢?”

“在她殿中。”

“那——”

“照姐姐意思,那日回城我便先後見了她們幾個,兩日之內,全部妥當。第三日她們入宮,也就是昨日,至此刻一直在我母後殿中。”

阮雪音半顆心落了地。“你父君呢,這會兒又在哪裡?”

“引凰台上。”

阮雪音一怔,勉強轉腦子,“今兒什麼日子?”

“初九。姐姐睡了三天三夜。”

已經過了三天。“他們人呢?”

“都到了。”

“宮門也關了?”

“還沒。”段惜潤淡聲,“我那堂兄不肯入宮門。我來瞧姐姐之前,還在對峙。半數禁軍正堵在宮門口。”她略想一瞬,

“他若進來,父君會關宮門直接將其斬殺麼?”

“不會。這宮裡有的是洛王親信,關起門來也是惡鬥,說不準勝負。”

段惜潤震了震,“這般動乾戈,父君同姐姐究竟定的什麼計?是要將君位給安王叔了?”

“沒想好。”阮雪音一壁答,掀被下地,乏力,就著段惜潤胳膊方勉強站起來。

“什麼?”

“你父君沒想好,做不了決定,所以排下這一出,一錘定音。引凰台附近有遮擋麼?”衣物已經備好,阮雪音自顧自拿了到屏風後麵穿,“我得去。”

整個皇宮高樹蔽天,便是引凰台上也濃蔭翳翳,自然有遮擋,處處皆為天然屏障。阮雪音穿了一身淡青至發白的輕薄裙衫,立在叢叢花植日影交錯間看正宮門內寂若無人的空地。

宮門大開,禁軍黑壓壓堵在外麵。她微眯了眼眺,距離正宮門約十裡處人頭格外多,該是排了什麼隊形圍著一個人。

洛王。

“你不是說安王也在宮門外?”

“在。”段惜潤淺聲,“他沒帶兵,似乎找了一處地方正喝著茶等。”

作壁上觀等人起手,真真一招行天下。“安王妃來了嗎?”

“不知道。”段惜潤莫名,“要打聽麼?”

“嗯。若還能順手遞個信,帶張字條給安王。”

“姐姐先寫吧。”段惜潤轉身,“我上去請父君的意思。”

阮雪音靜看了半刻她步步走上引凰台的背影。忽覺得同祁宮禦花園鳶蘿小徑上的女孩子已經不是同一人。

極小玲瓏的竹管遞過來,字條被塞進去。段惜潤藏之於袖中很快離開,約三盞茶功夫後回來,依舊站在阮雪音身邊。

“父君究竟想看什麼?洛王會否就此反了,安王又會如何表現?以此為考驗作最終定奪?”

“是也不是。”阮雪音盯著宮門外動靜隨口答,又轉臉抬眼隔著重重樹影望引凰台上通身鳳紋的老人,“今日定下誰,另一個人就絕不能活著出韻水。他想不動兵刃一錘定音。”

“已經這副陣勢了,豈有不動兵刃之理。”段惜潤輕嗤,也去看宮門外黑雲壓城,忽反應,“如果父君此刻下旨傳位給洛王呢?”

“也要打。安王不會就此作罷。”

“他沒帶兵啊。”

“沒帶不表示沒有。”

半晌靜默。

“安王妃又是什麼緊要?”

“早先回答你是也不是,”阮雪音收回目光,“不是故弄玄虛。我也是到了曲京才聽說了些事,方明白陛下為何聽從我建議行此計。他該是還想借此機會最後問一些事,見一些人。”

宮門口便在這句話音落處起了動靜。

黑騎赭衣,看起來也近五旬,獨入宮門,氣定神閒。

那人下馬,立於空地中央一掀衣擺長長跪拜:

“臣,參見陛下。”

“好些年沒見了,安王叔還是這般風度卓然。”段惜潤低聲。

“和你父君比呢?”

對方一怔,語意微沉:“姐姐此言大不敬。”

“玩笑話,確實不妥。回頭再向陛下請罪。”

正說著,但聽空地上安王語聲再起,渾厚如鐘磬,傳得整個皇城皆起回響:

“好侄兒,陛下相邀,飲酒共敘,叔叔已經進來了,你還要跟長輩們端架子不成?”

便見空地上已擺了兩張案兩套酒,安王語畢,揀了西側桌站定,自斟一盞雙手捧了朝引凰台上一敬,

“恭祝陛下聖體康泰,福壽綿延。”

第二道馬蹄聲終自宮門外響起來。

“王叔邀酒,怎不等侄兒?倒顯得小侄疏於禮數,對陛下不敬。”

安王一笑,舉杯回身,

“賢侄身披鎧甲不卸兵刃入宮門,又是什麼禮數?禁軍護天子,此刻卻堵死了韻水城;兩萬鐵騎不在北境防禦卻一路行軍南下。聖恩浩蕩,陛下不怪,我這做叔叔的卻少不得要說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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