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妧立於大殿西側。距紀晚苓不遠。
“回君上,各位大人,”她禮數周全,無可挑剔,“臣妾因著家學淵源,確習了些醫藥之理,但隻是皮毛,登不得台麵,更入不了宮中禦醫們法眼。”
一席話答完,她頗莫名,眨一雙桃花眼道:
“臣妾惶恐,隻聽說兩位姐姐突然上了鳴鑾殿。此番自己也奉旨登朝堂,答醫理之問,實不知,是出了何事?”
“禦史司和審刑院昨夜接密報,告珮夫人以秘藥避喜,其心可誅。”顧星朗閒理袖口,溫聲答。
上官妧微張了張嘴,似震驚,
“此為誣陷吧?珮姐姐與君上情篤,斷不會做出這種事。三日前挽瀾殿內,不是已經澄清過了?”
“三日前挽瀾殿內,”阮雪音淡聲,甚平靜,“也是瑾夫人最先提,這突發眩暈之症,或與孕喜有關。”
“妧兒真的以為是初有孕症狀。”上官妧誠摯,
“姐姐與我都懂醫理,女子害喜,尤其頭胎,嘔吐、眩暈是常見之症。姐姐承寵日久,突然暈倒,實在很有可能是孕喜所致啊。”
“數日前,瑾夫人曾贈珍夫人一瓶香露。”阮雪音不應這句,忽轉話頭。
上官妧嘴角笑意滯了滯,半晌答:“不錯。”
“我這暈眩,該是那香氣所致。”
“姐姐說什麼?”
“挽瀾殿事發後,我又見過珍夫人一次,也再嗅了那瓶香露,九分肯定。”
上官妧秀眉高挑,“珮姐姐,構陷也要合理。聽聞今日,姐姐是自己在折雪殿中暈倒的,並沒有見過珍夫人,更沒見過我。”
“我也好奇,除了香露,還有什麼?難不成瑾夫人在折雪殿有內應?”
“君上明鑒。”上官妧且驚且委屈,聲量忽高,跪地一拜,
“數日前臣妾是贈了珍夫人一瓶香露,挽瀾殿那日大家一同離開時,我也確實聞到了,惜潤塗了那香露。”
她抬頭,依舊跪著,轉臉向紀晚苓,
“出門時前後腳,彼此離得近,不知瑜姐姐可有聞到?”
紀晚苓默半刻,勉力回憶,“後宮嬪禦,人人帶香,我沒怎麼注意。實在要說,”再頓,“珍夫人那日仿佛是比平日裡香氣更重些。那氣味陌生,我不識得。”
上官妧點頭,複轉回來,
“那便是了。此香我能聞得,瑜夫人能聞得,珍夫人更是貼身攜帶,我們三人都好好的,為何偏珮夫人聞見就生了眩暈之症?”
她再轉身,朝西向阮雪音,聲量愈高,滿殿起回響:
“姐姐盛寵日久,其餘三殿雖心中委屈,但君上所喜便是我們所喜,妧兒對姐姐,隻有豔羨。實在要言妒意,”她稍頓,
“說完全沒有,過分虛偽,但還不至於捏造事實甚至鬨到前朝就為了陷害姐姐。至於姐姐方才說,是聞了我送的香露起的症狀,我願意相信,姐姐亦不會為了陷害我而胡亂編造。”
此一番聲勢當真懇切,也大度。她軟下聲氣,轉回身向顧星朗,
“這香露配方乃臣妾家傳,實在要說特彆,也有幾分特彆,蓋因其中幾味花植不易尋。但於身體,絕對無害,更不會引發眩暈之症。除非,”
她微蹙眉,沉吟,似思索。
好半晌沒下文。
顧星朗也微蹙眉,“殿上回話,有話直說。”
“臣妾學藝未精,並不敢妄下定論,隻能憑有限所知略作猜測。”
“那就猜。”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這香露於旁人皆無害,獨獨有損於珮姐姐。不知是否因為,這其中某樣花植之氣味功效,與姐姐身體狀況相逆。”
“此邏輯倒與臣先前判斷一致。”張玄幾緩開口,“既有香露之事,”他欠身微禮,朝阮雪音,
“方才卻沒聽夫人提。”
言下意,香露極可能便是那引症之物。
“事涉瑾夫人與珍夫人,牽連大半個後庭,”阮雪音靜聲,“若非萬不得已,雪音本不想這般生事。後庭之事,便以後庭的規矩辦。畢竟隻是暈厥,不至於要了命。”
她舉眸,再望場間眾人,
“但方才眾位大人以密報關聯雪音之症,所定罪名,足以要命,那麼雪音不得不也講出心中猜測,孰是孰非,殿上公斷。”
“恕妹妹直言,”上官妧接口,“珮姐姐此猜,好生荒唐。我不過送了瓶香露給珍夫人,竟然就對了姐姐的症,叫姐姐一再暈倒。我如何知道姐姐對什麼花植藥性不適?”
阮雪音踟躕一瞬。或許隻半瞬。
“瑾夫人不知,但瑾夫人的母親,上官相國夫人知。”她此話說得輕,但殿內空寂,足以傳入所有人耳裡。
上官妧眸色變了兩變,表情變得怪異,
“姐姐說什麼?”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上官相國夫人與家師乃昔年舊識,共習醫學藥理。我對什麼氣味藥性不受,以她們幾乎完全相同的學理積累,很容易試探並判斷出來。顯然,瑾夫人憑這瓶香露,一擊而中。”
“姐姐在說什麼,妧兒可是越發糊塗了。”上官妧忽笑開,
“再說那瓶香露,怎麼就一擊而中了?是哪味藥材克了姐姐?姐姐又是吃了什麼或者自己用了什麼藥,以至於身嬌體貴,被一瓶香露惹得生了病?”
顧星朗一直淡著神色。此刻依然平靜,眸色深處卻起了波動,強忍住沒去瞧阮雪音的臉。
這是在做什麼,自投羅網?
“我也想知道,”阮雪音緩聲,
“瑾夫人是何時知曉,我自幼身體不好,被送上蓬溪山交由老師調養,藥罐子裡泡了十年,體質相比常人略異,對某些藥性、氣味不受。基於此,調了瓶香露引我染病。”
上官妧一臉不可思議,“姐姐好厲害的話術。姐姐言尊師與家母為舊識,連我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姐姐體質怎樣。”她快了語速,
“那香露的配方,我此刻便能說出來。其中幾味花材,雖難尋,保不齊張大人也聽過。至於藥性氣味能否引症,引什麼症,滿朝文武皆在殿上,大可同聽同判。”
她一直跪著。周身絳紫玫瑰團團圍簇。裙擺層疊散在光潔大理石麵上如逆勢的晚春。
“瑾夫人願意當庭論醫述藥,讓君上、張大人並諸位臣工同聽同判,雪音求之不得。”
阮雪音點頭,稍默。
實在很想看他一眼。
實在不能看。
顧星朗。
她靜心沉意。
應該能賭贏。她啟口:
“同時雪音還對世間一些隻聽過沒見過的秘藥並奇花異草有興趣,此番也想向瑾夫人請教,比如,有一味鳳凰泣,還有,”
她眉心微蹙,似在確認名字,
“仿佛叫做大花香水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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