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暗河(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509 字 2個月前

上官妧凝神想了想,又似沒想,隻在措辭。

“要說緣故。瑜姐姐幼承庭訓,忠君愛國,與朝中大臣們所見一致,認為專寵於皇室、於君上不利。”

“是。”

“同時紀氏百年,樹大招風,要護家族,必得與君上舊情重燃了,方有後路。”

紀晚苓放下碗筷。

“我這人嘴快。”她笑起來,“講話也直接,先前在挽瀾殿還因此同珮姐姐道了歉。姐姐莫怪。”

“先前在挽瀾殿,我瞧你不止快,也很準。珮夫人的症狀是怎麼回事?”

“姐姐想說什麼?”上官妧微瞪眼,“下藥害人這種事我可不會乾。且珮夫人精通醫理,豈會輕易被我使絆子?”

的確。紀晚苓正欲點頭,忽覺不對,“瑾夫人怎知,珮夫人精通醫理?”

自己是因為顧星朗突發病症那次。而太醫局全員很快接了禁言令。

總不是有人違令泄密。

“不瞞姐姐說,”上官妧也放碗筷,拿出絲絹輕拭唇邊,“妧兒也略通醫理,且巧得很,珮夫人會的那些,一半我都會。”

輪到紀晚苓微瞪眼,“什麼?”

“姐姐這是什麼表情。我看起來,不能略通醫理麼?”

“你剛說珮夫人會的那些。看來那些,與尋常醫理不同。”

當初顧星朗的病症,不就發得古怪?

“是有些特彆處。”上官妧莞爾,“好巧不巧,妧兒家學淵源,正與珮夫人碰在了一處。”

家學。紀晚苓更覺意外。

“不是今日重點。回頭得空,再與姐姐詳說。”她自顧自盛了半碗湯,“我不會拐彎兒抹角。方才在挽瀾殿陰陽怪氣,已覺勉強。”

紀晚苓心道你不是一直拐彎兒抹角、陰陽怪氣的路數?這話撇得當真皮厚。

“今日重點,”隻聽她繼續,“第一,珮夫人長久利用自己所學所通,製藥避孕,經過方才,我已經完全確認。第二,所為緣故不一致,目標一致便好。姐姐與妧兒都想打破專寵局麵,不妨聯手。”

紀晚苓一直沒再動碗筷,抄著手靜靜看她,

“你是為什麼緣故。”

上官妧瞪眼如銅鈴,“姐姐這話問得怪。同為後宮嬪禦,自然是為爭寵。方才不也說了,深宮歲月,漫漫幾十年,完全無寵,這日子可怎麼熬。”

紀晚苓繼續抄著手看她。

“怎麼,我看起來也不像是要爭寵?”

“從前你這般說,我信。今年此時再這般說,恕我直言,不像實話。”

“哪裡不像?”

紀晚苓終於抬手至桌邊,也自盛半碗湯,

“你若還想爭寵,得君上青眼,今日便不會明目張膽狙擊珮夫人。珮夫人正當盛寵,且是獨寵,舉眾皆將矛頭對準她,君上便更想保護她。這種時候,誰對她出手,都會為君上不喜。”

她低頭飲一匙湯,似乎覺得不錯,又飲了兩匙,方抬頭,

“想爭寵的人,今日會閉嘴,甚至幫珮夫人說話。那人不是你。”

上官妧眨了眨眼,“也不是姐姐。”她若有所思,“姐姐方才說,昨夜對君上出了手,又是什麼意思?”

紀晚苓半晌未答。上官妧再追:

“姐姐既知道指責珮夫人會為君上不喜,今日倒肯仗義執言。”她掩嘴笑,

“說起來,方才珮夫人連跪了兩次,第一次因姐姐一番話,第二次因我一句隨口。咱們倒配合得好。”

“早先花圃邊說過,今日是就事論事,以後也一樣。我能承諾你的是:以後我不會為了避免與你配合,就違背初衷不開口不行動。但我們是各為其願。”她定定看上官妧,

“結果若如你我所願,是我們各自行事達成的,不是相互配合完成的。這一點,還請瑾夫人牢記。”

“姐姐為何這般抵觸與我共事?”

“因為我是祁人。我暫時不清楚,破盛寵局麵、甚至叫君上與她離心,對蔚國有何好處。”紀晚苓凝神,

“總歸我的出發點,你已經有數。我的目標,也並不是要君上與她離心。”

“姐姐隻是想將這恩寵分走一半,保家衛國。”

紀晚苓繼續看著她。

“知道了。”上官妧一臉了然,“這話我又豈會拿到外麵去講。話說避除有孕這事,一旦坐實,怕是連君上也護不住?”她歪腦袋想半刻,煞有介事,

“且君上真的不會為此動氣嗎?畢竟專寵,她不誕育子嗣,是要斷了天子血脈傳承啊。姐姐,你說珮夫人,為何不願有孕?”

“你想說什麼。”

“她初入宮時,君上那般疏遠,麵都不見,為什麼?後來廣儲第四庫開,長公主殿下、姐姐你、大半宗室都希望君上少近折雪殿,又是為什麼?”

自然因為阮雪音來自崟國,師出蓬溪山,最不讓人放心。

“如今盛寵而避孕,”上官妧繼續,“怎麼看怎麼不像好意。一個女子,如果真心愛慕一個男子,打算與他共度此生,怎會不願意為他誕育子嗣。正常人都會這麼想吧?君上,也會這麼想吧?偏偏珮夫人,就不願意。”

她盈然一笑,

“姐姐你說,為什麼呀?”

順這話反推,自然就是,不那麼真心,不那麼愛慕,沒打算共度此生。

“姐姐殿中的膳食真好吃,君上一定很喜歡。姐姐的好看,也與我們不同,是母儀天下的好看,從來就是。”紀晚苓不言,上官妧亦不停,

“我剛還奇怪,姐姐明知此時針對珮夫人會惹君上不快,還是敢開口。這會兒想明白了,隻有姐姐你,無論說什麼做什麼,君上都會一再原諒。”

她忽轉調,頗沉靜,像暗夜裡的河,

“家母曾經告訴我,相伴且喜歡了多年的東西,再是被時間衝淡,感情終歸不同。更彆說,君上如今對姐姐,該有許多愧疚。”她雙手端起碗,作碰杯狀,

“我不知姐姐昨夜為何出師不利,想來姐姐也不願同我說。沒關係。來日方長,便祝姐姐馬到功成。”

她碗中湯汁已涼,因隻喝了兩口,還剩下不少。

紀晚苓那碗也剩了不少。但她終沒舉碗與對方相碰。

上官妧渾不在意,持碗空中一蕩,算是碰了,又喟歎:

“可惜沒酒,隻能以湯代酒祝。”她似笑非笑,“酒也是好東西,叫人動心動情。尤其舊情。家母還告訴我,舊情如鴆酒。”

紀晚苓眉心跳了跳。

“姐姐與我皆出身名門,父親為相為國士,所受教養所承準則,不允許我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很多低劣做法,姐姐一定不屑。”她神色忽正,

“其實沒什麼差彆。高下優劣,人心判斷罷了,過得了自己這關就好。若能通過小伎倆完成大目標,相比結果的重要,伎倆低劣算什麼?相比家族之危,隻是稍稍臟手,又算什麼?”

“辛苦瑾夫人,已經提前為我想了這麼多。從動機到方法。”紀晚苓淡聲。

“姐姐客氣。總歸目標一致。我自己用不上的法子,便要分享給姐姐用。”

“但避孕這件事,我不會插手。也奉勸瑾夫人,彆再使力。”

上官妧一怔,“此為打破專寵局麵的殺招。姐姐不會不知。”

“方才在挽瀾殿,你沒聽君上一再說,後庭風紀,全交給我。問症論避孕之後,他特地又說了一遍。倘若接下來此題傳得滿城風雨,是我的責任。”

“今日在場知情的又不止姐姐一位。”上官妧挑眉,

“這麼些人,除了主子,還有婢子,誰不小心說出去一星半點兒,本就是浪頭上的事,很容易便傳開了。真要問罪,咱們都沒外傳,不過就是治個禦下不嚴的罪。眾口悠悠,又豈是姐姐管得住的。”她神色再正,

“姐姐這般菩薩心腸,根本沒法兒保家衛國啊。且她避孕是真有其事,為國為君上計,你也不管麼?”

“她若有意算計皇家血脈傳承,天長日久,一直無所出,君上、朝堂自有判斷。”

“但若君上默許呢?”

紀晚苓眉心再跳。“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我開玩笑的。”上官妧嘻嘻笑,“顧氏正統、皇家傳承之事,君上怎可能妥協?這都能妥協,國君這把椅子——”

“瑾夫人。”紀晚苓語意驟沉。

“姐姐知我意思就好。妧兒無意對君上不敬。說了這麼些,”她長出一口氣,伸手撫肚子,

“明明沒吃多少,卻飽脹得很。”她站起來,“今日多謝姐姐款待,妹妹得去走一走、消消食了。”這般說著,輕頷首,

“改日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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