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顧星朗一行重入祁國境,馬不停蹄往中東部行,先至夕嶺,再返霽都,真正回宮這日已是五月初八。
前朝後庭,風平浪靜。阮雪音抵達折雪殿,宮人們候了一整院,個個喜出望外。
雲璽站在最前,脖子伸老長,正是“望外”之典範。許因姿勢保持太久,阮雪音出現在大門口時,她好半刻沒收回來目光。又過了好半刻,終反應,快步迎上去,
“夫人可算回來了。奴婢本想去宮門口候,又怕去錯了門,以往都有說法,這次竟無從打聽,隻好在殿中乾等。”
“雲璽姐姐盼星星盼月亮,”棠梨也上來,笑逐顏開,“快等成望夫石了。”
“這說的什麼話?”雲璽白她一眼,攙了阮雪音往殿內去,一壁道:
“夫人此趟在夕嶺小住,一切可好?奴婢留在宮內,隻怕您換了人伺候不習慣,總想著哪一日還是要奉召過去。”
卻全無動靜直至歸來。她沒說出口。阮雪音聽出來了,微笑道:
“都好。大部分時間同君上並十三皇子在整個夕嶺騎馬遊春,沒怎麼住行宮,本來也少帶隨從。你知道的,我幼年便自己生活,完全沒問題。”
雲璽眨眼:“夫人學會騎馬了?”
阮雪音怔了怔,“沒有。”這謊撒不得,太容易穿幫,“他帶我。”
隻能這麼說了。剛講完一同騎馬遊春,總不能又說人家兩個騎馬我在林中賞花。
雲璽抿嘴笑:“君上騎術甚佳,奴婢跟隨數年,從沒見他帶過人。自打夫人入宮,樣樣都是開先河。”
在外呆得久了,甫一回宮,說話行事都不大利索,阮雪音反應半刻這話方覺出來不對,“你怎麼也不妥當起來。這種話,以後少說。”
“是。”雲璽連點頭,“奴婢也不過單和夫人在一塊兒時說一說,平日裡都是這麼囑咐其他人的。”
阮雪音點頭,“宮裡一切都好吧?”看上去風平浪靜,不知實際情形如何。她問出此話,自覺詫異,蓋因這樣一句問,太像浮沉深宮日久的後妃之語,潛台詞是:
大家可都還安分?有沒有人搞事情?
“都好。”雲璽答,“夫人隨君上去了夕嶺,合宮皆知,這期間無人來訪。一應是瑜夫人在打理後宮事,春來天兒好,另兩位夫人也常出門走動。淳月長公主臨盆在即,淳風殿下此期間又去相國府探望過一回,據說是臨行前便請了旨的。”
邊走邊說,主仆二人很快回到寢殿。出門大半個月,走進這間屋子方有了些真切歸家意。阮雪音頗覺踏實,由雲璽伺候著換了身行頭,又打量一遍殿中擺設架上書冊,都還是老樣子。
她心緒頗佳,旋即想起來一樁事,
“打聽一下,淳風殿下今日有沒有去騏驥院練馬。若在宮中,一會兒我去訪她。”
阮雪音邁步入靈華殿大門時,正趕上顧淳風興衝衝從裡麵出來。
“嫂嫂我正要去瞧你呢!”她衝上來,拽了阮雪音袖紗一通拉扯,“真的要憋死了。九哥小漠和你都不在,沒人陪我玩兒。倒是你們仨,結伴在夕嶺遊春,獨排擠我一個,哪有這種道理?”
顧淳風式言論,縱是歪理邪說也彆具感染力。阮雪音聽得好笑,由她拉著往裡走,一壁回:
“每年夕嶺之約是你九哥和十三皇子之約,我已經算跟班兒了,哪還有一帶兩個跟班兒之理?”
“隻能帶一個跟班兒,從前肯定是帶我,有了嫂嫂,便是帶嫂嫂了。”顧淳風撇嘴,“九哥現在,巴不得將你捏成泥人兒揣在懷裡,走哪兒都帶著。”她嘖嘖嘖,麵露嫌棄,“這般離不開,至於嘛?”
這個泥人兒的比方,阮雪音哭笑不得。又忖旁人不知他們的深泉鎮、蓬溪山、鎖寧城之行,乍看過去,不就是自己得寵連夕嶺之約也能跟?
世間萬事,概莫如此。外人看熱鬨,越看越熱鬨,以為台上那出便是好戲,全不知幕布後麵方為真章。
所以知不全者往往樂於開口,自以為鞭辟入裡,儘得玄機;反而知深知廣者少言,識得乾坤大,更惜草木青。
顧淳風暫時還不屬於後者,卻也不屬於前者——
因為她隻是樂得開口,並不自以為是,不無禮,不討厭。此為另一種可愛。
兩人入偏殿,對坐飲茶吃點心。阮雪音不理她揶揄,笑問:“臨行前布置給你那些書,都看完了?”
“彆提了。”顧淳風唬著臉,“你不在,小漠不在,我一個人看書,全無氣氛。看了又沒人問,沒人查功課,哪有動力啊。”
一番歪理說得聲情並茂。阮雪音且笑且搖頭,“騎射呢?最近也沒去騏驥院?”
“去是去了。”顧淳風一擺手,“但老師不在,我自己一個人來回跑,日複一日,也不見精進。”
沈疾跟他們出去了。阮雪音了然。“紀齊呢?”
“九哥不是賞了他差事嗎?已經去報到了,最近都不見人影。不過那個叨叨鬼,不要他指導也罷。”
紀齊去了薛戰的營。阮雪音想起來。“這下沈疾大人回來了,我也回來了,你這上午讀書下午騎馬的日子,又可以重新安排上了。”
“可不嘛。”顧淳風眉開眼笑,“所以聽聞你們回來,我挽瀾殿都沒去,隻想來找嫂嫂。”
顧星朗該也沒空見你。阮雪音心道。一走大半個月,縱有紀相監國,奏折怕是依然堆滿了禦書房。恐怕近幾日都要睡在奏折堆兒裡了。
“說起來,”這般想著,忽反應要事沒辦,她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巧錦盒放置淳風麵前。
“送我的?”
“打開看喜不喜歡。”
顧淳風可太喜歡收禮物了,尤其這種裝在錦盒裡的,一多半是奇巧玩意兒。她兩眼放光,麻利拉開盒扣,一掀蓋,卻是一枚珠花。
通體銀製,不算太亮,狀似三片羽毛錯落隨風起,細巧鏤空顯其輕盈,又有淺金明黃珊瑚寶石點綴,稱不上華麗,勝在彆致,且頗有幾分樸拙韻味。
“好看啊。”不是奇巧玩意兒,顧淳風略失望,但姑娘家嘛,誰不喜歡珠花呢?她掂在掌心打量半刻,又與袖口羽毛紋樣比對,“與我這些宮裙正相稱,嫂嫂有心了。”她笑嘻嘻,
“是回宮路上買的?霽都還有這種式樣的珠花,我從前出宮,竟然從沒見過。”
自然不是霽都買的。好在此題無須她答。“這是沈疾大人買的。具體哪裡買的,我沒問。”
顧淳風眨眼:“沈疾?他給我買珠花做什麼?”想一瞬,將東西放回盒中,“不好吧。這樣不算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阮雪音也眨眼。是有違宮規。“我給的也不行麼?”
在深泉鎮時讓沈疾幫挑幫買,確打著自己要補生辰賀禮的旗號。此刻未及時言明,一來想觀淳風反應,二來——
珠花到手,她要給沈疾錢兩,對方死活不收。不就成他送的了?
“你給的,”顧淳風再眨眼,認真評估,“本來行,但你都告訴我了是他買的,不就成私相授受了?你隻是個中間人。”她說完這句,覺得不對,蓋因私相授受和中間人這種話,太容易叫人想歪。
好端端買什麼珠花啊。
她呆了半晌,靈光乍現:怕是想以此換回他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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