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瀾殿的沐浴之所,不是浴桶,是浴池。
煙波浩渺,水流搖蕩,阮雪音浸在偌大一池溫水中,再次生出被拉入深海之錯覺。
就像昨夜。
他含了她耳垂啞聲說:
會不太舒服。我儘量輕些。
哪裡是不太舒服。
很疼。非常。
她是習醫之人,不是沒有準備,但全然超出預期,很久都沒緩過來。
紙上得來終覺淺。
這般想著,頓感水溫也高起來,整個人又開始發熱。
“得加些涼水。太熱了。”她說。
雲璽伸手淺淺一試,“不熱啊。夫人平日裡洗得比這燙多了。”
阮雪音和競庭歌一樣,怕冷,沐浴水溫也比一般人高。
“那便是泡得太久了。起來吧。”她真有些上不來氣,從昨日回來到此時,不過八九個時辰,已經浴了兩次。而根本沒怎麼吃東西,此刻終於覺出餓來。
於是出了池子,拭乾身上,穿戴整齊,立在鏡前任雲璽給她擦頭發。
然後她看到脖頸上那些粉痕。有淺有深,有些還隱隱發紫。
她呆了半晌,沒有吱聲。但該當是神色不太對,雲璽感覺到了,順她視線一瞧,明白過來。
“夫人寬心,沐浴時奴婢細看了,沒什麼大礙,回去擦些膏藥過幾天便該能好。好在大部分都在衣裙遮蔽之處,又是冬天,脖子上這些,穿領口較高的衣服也能掩上。”
大部分,都在,衣裙遮蔽,之處。
阮雪音僵在當場,根本沒法接話,也根本不能再直視雲璽。
如此私密之事,竟就這樣徹底落在第三人眼裡,皇室之中,以及世家大族,都這般全無隱私可言嗎?
確無隱私可言。凡事要人照料,沐浴都要人幫忙,如何藏得住事?
她如鯁在喉,臉上白了又紅,終於心下埋怨起顧星朗來。
此人為何不能,稍加克製些?
顧星朗覺得自己非常克製。下了早朝,他馬不停蹄出宮,臨近正午,總算結束上午日程回宮,也總算能歇歇腦子。
便想起昨夜之憋屈來。
當真憋屈。好幾次瀕臨失控他都想丟了那克製。
但她車馬勞頓回來,一早說了困倦,又是初次,他真有些舍不得,怕她受不住。
舍不得她,便隻能舍了自己。他全程繃著半根弦,努力懸三分理智,不敢太重,不敢太急,不敢折騰她太久。
結果就是,頂多一個時辰他放了人,積壓小半年的火氣隻發出去不到一半。
憋屈至極。
但今晚沒得商量。他默默想。讓她歇了,也讓她睡到自然醒了,今日一整個白天也夠她吃喝進補調整狀態了。
今晚他要怎樣便怎樣。絕不手軟。
這般想著,滿下裡憋屈總算得了些紓解。
滌硯跟了一上午,至此刻仍沒尋得機會言聽雪燈之事。但自然是要提醒的,晨間宮外來報,整個青川已經炸了鍋,他必須問他要個旨意。
“君上,”他猶豫,不想擾他休息,終覺得不能再拖,“聽雪燈亮,青川議論之聲如沸,如何處理?”
顧星朗一怔:“什麼?”
滌硯眨了眨眼,“就,昨夜不是點燈了嗎?微臣就是問問,是否有後續事務須跟進?”
他忐忑,暗道這人斷片兒了?還是壓根兒忘了昨夜之舉會引發祁宮點燈?不能吧。
顧星朗真的忘了。
至少昨晚熱血衝腦門將人抱入床帳時他完全沒想到此節。
今早起來聽雪燈已熄,他忙著上朝又緊趕慢趕出宮,此刻想想,晨間在各營中氣氛是有些異樣的。
居然點燈了。
不是不能為她點燈,沒什麼可懊悔;但此事重大,且他並不想將如此私密之事以這種方式昭告天下。
對於太祖點燈的規矩,他作為繼承人,自然清楚其邏輯,但因著觀念差彆,一直持保留態度。
事出而點燈,不是明擺著告訴天下人彼時彼刻他在做什麼?如此過分旖旎、過分引人遐想的做法,他很不適應,覺得僅有的自我部分也被侵占了。
多年來他對君位那份淡淡不為人知的排斥,也與這番幾無自我的道理有關。
“沒什麼可處理的。”他道,“普通人不過看個熱鬨,圖個茶餘飯後之樂,隻要言辭不算太出格,讓他們說。倒是鎖寧城那邊,”他一頓,“崟宮和蔚宮內都盯一盯,尤其阮佋,看看他作何反應。”
他再思忖,微蹙眉:“還是得都注意一陣。民間吹什麼風,大家普遍什麼態度如何看法,拎清楚;朝堂和軍營,也探一探。”
卻是不得不處理的。他心歎。
滌硯也歎,暗道如此大事,哪能聽之任之,跑都跑不掉。昨夜他木著臉半晌才行動,也是為這層考慮。
但祖宗規矩不可破。隻能執行,彆無選擇。
午時將過,阮雪音前腳出挽瀾殿,顧星朗後腳回來,兩人剛好錯過。
顧星朗入了殿門,一眾宮人各在其位,各司其職,平靜且日常。
但歡騰、高深、共揣一份默契而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氣氛,還是充斥了整個前庭。
到底是誰人逢喜事精神爽?怎麼這一個個的看著比自己還高興?點燈點傻了?
他被迫感受著庭中氛圍,頗覺不忍直視,準備快速穿過去,走了好一段突然停下,回身看向園內眾人道:
“聽雪燈好看嗎?”
他確實沒看到,沒看過,也很好奇。
眾人本都是偷著樂,偷著懷一顆遐想討論之心,讓君上這麼光明正大問出來,全都唬得兩跳,趕緊停下手中活計,烏泱泱跪了一地。
“朕問你們,燈景如何,好不好看,話沒答半句跪什麼?”
誰敢答?誰知道該答好看還是不好看?滌硯呆滯,破天荒也有些摸不清他心思,想了想道:
“君上問你們,照實說就是。平時一個個伶牙俐齒,該回話時都啞巴了?”這般說著,轉身向顧星朗,“君上莫怪,大家都熬了一宿,此刻怕是腦子不大好用。”
顧星朗也有些措手不及,暗道這些人為了看燈竟一宿不睡?值得看這麼久?
挽瀾殿宮人尚且如此,宮中其他地方呢?霽都城內呢?
所以他同她在裡麵——
這些人就站在此處看燈?整個皇城也一直醒著?成千上萬號人都心知肚明寢殿內在發生什麼事?
直到他們倆都睡了,滿宮滿城的人還沒睡?
他目瞪口呆,終於震驚。
太祖爺這究竟立的什麼荒唐規矩?!
徹底無法再立於庭間,徹底無法再直視眼前烏泱泱一地人,更不能去想那些素未謀麵的萬千青川民眾。他強自鎮定,負手轉身,突然想到另一些問題:
寢殿那七重紗簾,真能隔絕一切聲響麼?昨夜窗戶關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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