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開口,在對方耗光耐心之前。
“比上官姌的故事還有意思?”競庭歌挑眉,“有言在先,不好玩的事情我不聽,更沒功夫聊。”
“上官姌和上官妧都知道四姝斬,而且會用。”
競庭歌先前微挑的秀眉還沒來得及落下。
“來。快說。怎麼回事?”
阮雪音瞧她驟然正了語調神態,連坐姿也挺拔許多,莫名想笑,心道五年過去,這丫頭仍是死性不改,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先彆問我怎麼發現的,講起來略長。就你這些年下來對上官府的認知,他們家可有什麼不尋常的人,或事?”她想一瞬,再補充:“那位上官少爺做的什麼生意,竟是半分說法沒有?連蔚君都不知道?”
經商之事,沒有隱瞞國君的道理。尤其朝中要員家眷的生意。
“他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也沒問過。”他,自然指慕容峋,“上官宴這個人神秘,一年裡大半時間不在蒼梧,甚至很可能都不在蔚國。”競庭歌凝神想半刻,輕輕搖頭,“我在蒼梧五年,從沒見過此人。”又看向阮雪音,一臉無辜,“你也知道,我前三年忙著幫人爭皇位,顧不上其他;這兩年亦沒輕鬆多少。一個不在朝堂的高門子弟,哪怕是上官朔的兒子,我管他做什麼?”
的確。阮雪音無話可說。換作是她,恐怕更忙不過來。
“就沒有一點傳言嗎?相府長公子在經營的產業,難道沒人關心?”
“早先我沒入宮時,仿佛聽過一些。像是錢莊銀號一類?忘了在哪兒聽的。真想知道,我回去問慕容峋。”
阮雪音聽她一口一個慕容峋喊得仿如路人,哦不,仿如冤大頭,頗覺無語:
“你同蔚君陛下——”
“說了沒事。”競庭歌瞪眼,“所以呢?上官宴做什麼買賣,與四姝斬何乾?”
“他那些買賣裡,可有諸如,藥材生意?或者醫館?隻是打個比方。”
“打個比方也沒有這般邏輯。”競庭歌撇嘴,看著她有些嫌棄,“四姝斬所需原材料、製作方法,你我皆有數,甚至你比我更清楚。憑他是賣藥材還是開館行醫,都不可能通過坊間任何渠道獲悉四姝斬,更不可能弄到手。”她頓一瞬,加重了語氣,“民間不可能有。”
民間難藏事,尤其各種圈子,這等奇藥,或者說奇毒,倘若真有,早就悄悄傳開了。
阮雪音心知有理。
但上官家總共這麼幾號人,最不被熟知的不過一個上官宴,不從他這裡著手,又該往何處想呢?
不對。
上官朔,上官宴,上官姌,上官妧,還差一位主母。
幾乎在阮雪音抬眼向競庭歌的同時,對方開口了:
“上官家的第二任主母,上官妧的母親,今年秋獵我見過一次。”她沉吟片刻,繼續道:“這麼些年,我就見過她這一次。上官宴再是不露臉,總歸是上官朔與其原配夫人之子,身份確切。而這位填房夫人從哪裡來,是哪國人,什麼出身,全無說法。真要說神秘不為外人知,她才是。”
阮雪音意外:“連是不是蔚人都不知道?”
七月間初入煮雨殿那次,上官妧卻明確說過她母親是蔚國人。而那道出自崟國的蜜糖涼糕被做得出神入化。
競庭歌回憶半晌彼時同繡巒奉漪的對話,點頭道:“我沒特意打聽過。就目前耳聞,沒人知道。”
一位來曆不明的主母。還是相國夫人。這在青川三百年名人軼事裡,實在罕見。自古高門主母,皆同樣出自高門,哪怕出身不夠好,也不會來曆不明。
“這麼奇怪的事,你居然不打聽?”
競庭歌語塞。依照她過往行事作派,但凡看不懂想不通之事皆值得探;她也不是沒疑過這位相國夫人,尤其十月像山秋獵那場突兀的照麵之後。
但她前一晚被漫山遍野綿延不絕的燈火糊了腦子,夜裡夢魘,將在烽火台邊對慕容峋說過的冬夏冷暖客棧梨樹又反反複複過了數遍——
倉庫的吱吱聲與風聲,老師的笑和問話,四歲的小雪站在尚未開花的大梨樹下說“就叫庭歌,可以嗎”。
以至於第二日午宴,她全程暈乎,直到上官朔攜夫人到了跟前,她不得不與對方初見寒暄應付過去——
主動來結識,確實不尋常。按繡巒奉漪的觀感,就像是專程來看她。說的什麼來著?
——競先生貌美,想必令堂亦是佳人。
仿佛是這樣吧?她記性不濟,隻能勉強想起來大意。但這有什麼?一句過分尋常的場麵話,而自己無父無母。
“其實不知國彆,不明出身的人,咱們還認識一位。”見她不言,阮雪音也不催,心思再轉,忽又吐出一句話。
競庭歌剛想到這茬,聞之瞪眼:“阮雪音,你擠兌我是不是?”
阮雪音一愣,很覺無語,“不是說你。說你我就不用‘咱們’了。”
“那你說誰?咱們都認識,還不知國彆不明出身,”她隨口念叨,順手端起茶杯啜一口,突然——
半口溫茶幾乎要噴出來,強行憋住了,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分數口吞下去,這才出聲:
“你——”她眼睛瞪得比銅鈴大,盯著阮雪音仿佛對方說了什麼大逆不道之言,“你懷疑什麼?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懷疑。就事論事罷了。”阮雪音麵上鎮定,心裡卻打鼓。在寂照閣那晚對老師突然生出的好奇太過鋒利,哪怕這些天她一再試圖將那根刺從腦中拔去——
不得其法。無論好奇還是疑心,一旦生出來,就很難被抹得了無痕跡。
而疑心生暗鬼,好奇害死貓。
她搖頭,不知腦中怎的又冒出這麼兩句話;冷眼瞧競庭歌反應,對方果然也是排斥。
“因為四姝斬?”
殿內寂靜,正午無人語。當競庭歌再次開口,雲璽亦來了寢殿外請午膳。
阮雪音揚聲道一句“就來”,細聽門外腳步聲遠了,才看向競庭歌答:“是。”未免牽扯太多,她暫時不打算提寂照閣的黑曜石和那滿牆的青金色線條,“上官夫人身份神秘,她的兩個女兒會四姝斬,單看這點,同我們是很像的。”
惢姬身份神秘,她的兩個學生會四姝斬。
是這種“像”。
雖然荒謬不成邏輯,但競庭歌與阮雪音一樣是直覺精準之人,她不否認這其中或有聯係。
“待我回蒼梧,會一探上官家。”
她看著她的眼睛,她也看著她的。
“有言在先,隻是為著四姝斬和上官家的貓膩。”依然是競庭歌,“與老師無關。”
“自然。”阮雪音答,“我也有言在先,此為你我之事,無關立場,不涉朝局,無論結果如何,你不能因為真相有利或不利於蔚國,瞞我或誆我。我查四姝斬,也是得了老師示意的。”
卻不知老師在所有這些影影綽綽之後,有沒有角色。
她不該有角色。也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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