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寂照閣語(三)(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25 字 2個月前

這些事書上沒寫。

整個大陸皆知,大焱最後一朝國君宇文琰死於顧夜城刀下,但怎麼殺的,在哪裡,具體情形如何,沒有記載,連傳言都幾不可聞。

原來因為關涉寂照閣。

“那,太祖陛下是如何進來的?迫宇文琰就範?”若如此,這宇文琰也當真昏聵到了最後一刻,橫豎都是死,何不守住宇文家僅剩這點寶藏?

不對。

如果他異想天開為保命開了第一道門,就會開第二道,第三道,但顧家卻費了大力氣一朝一朝解謎——

“這個故事若講給你聽,寂照閣青石門的打開之法就泄露了。所以到此為止。”

倒拒絕得坦蕩。阮雪音不敢得寸進尺,抬步向那壁已經完全打開、此時分立兩側的黑曜石門走去。

“這一道我會認真看。”

同第二道門前情形完全一樣,殿屋空曠,墨黑如玉的四壁,紅藍暗影交錯,四角燭台燃著莫測的光。

“去吹蠟燭。”

阮雪音挑眉,又吹?

就像一個人反複做同一個夢,她有些恍惚,以至於時間的流動方式都變得不太可信——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順序,燭光湮滅之後,青金色線條再次自黑曜石壁上浮出。但這次不是馬。

阮雪音仔細盯著看,總共四種動物:蟬,螳螂,雀鳥,鷹。

並沒有明確的排列方式,與先前駿馬一樣。四種動物交錯出現在環繞整間殿庭的黑曜石牆上,毫無規律可循,幾近零亂。

但必有規律可循。如果每道門的謎麵就是牆上這些青金色浮雕。

看樣子,也隻可能是這些浮雕。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停頓,沒有結束全句,因為還有鷹——

“蒼鷹在天?”

顧星朗輕嗤:“你對詩呢?還是打油詩。”

阮雪音有些不好意思,微紅了臉道:“《說苑》裡寫的是彈丸在其下(注),這上麵沒有彈丸,想來是用蒼鷹獵雀替代了。”她想了想,很覺妥當,“其實這麼講更好,天地規律,何必把人扯進來?都用飛禽走獸解釋反而更客觀。”

顧星朗搖頭,眼裡卻止不住星光湧動:“人難道不在天地規律之內?你這個人,歪理邪說一套又一套,倒有些縱橫之風。競庭歌一介女子,能將慕容峋那副並不算佳的牌麵打出勝局,想來也是憑借這舌燦蓮花之術?”

“君上此言有三誤。其一,口舌之強在道不在術,再好的口才若沒有經得起推敲的道理做基礎,就隻是耍嘴皮子;其二,縱橫一派朝秦暮楚、事無定主,蓬溪山雖無明確規定,老師卻並不喜那些反複無常遊走於各國的謀士,”她停頓,其實這一點與老師的政見是衝突的,為天下計之人,自然以生民利益最大化為準則,亂世中隨時局變化而更改策略,乃至於易主,都不是不可為,甚至有時是必行之事——

但老師對於謀士易主這件事,卻格外深惡痛絕。

“那第三誤呢?”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走了神,斂回思緒繼續答:“其三,才智高下不分男女,一介女子這個前綴句,君上用得不當。”

“惢姬大人把你們教養得太過要強。”顧星朗無奈,繼而又道:“或者說你們本身都是要強的性子,而這也是她收學生的標準?”

“女子和男子擁有同樣高的造詣或本事,這叫要強?”

顧星朗一怔。

“確實不叫。是我以世俗風氣而非道理本身論事了。”

阮雪音也怔,然後有些滿意,“你真的很好。”

一如既往,她不太知道怎麼誇人罵人,來來回回隻是“好”或“壞”。顧星朗明白這一點,卻還是差點噎住,心道這丫頭今夜是要痛下殺手啊,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去。

他正一正神色,決定自救,轉了話頭道:“你要試試嗎?還是我直接開門?”

她猶豫片刻,看著他認真問:“難嗎?有可能一夕解開嗎?”

“如果上一道門的開法你認真看了,或許會受些啟發。但,”他認真評估,“幾個時辰時間,估計不行。而且你沒看過宇文珩那冊,對他了解不全。”

阮雪音訝異:“他的你也收了?”進而點頭,“也是,若幾個時辰便能解開,你們家也不至於花費百年。”

顧星朗聞言微挑眉,終是什麼也沒說,走向其中一角燭台,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個墨黑球體,握在掌中大小正好。她走近兩步看,才發現那石球就是黑曜石燭台雕工的一部分,居然可以拿下來。

便見顧星朗拿著石球在兩手間往複把玩,同時走回殿中央,舉目環顧四壁,似乎在找什麼。他意態閒閒,表情甚是自在,就像——

小男孩撿了石頭準備打鳥。還是無論打哪個都會中所以我來選一選打哪個好,那種心態。

片刻後他鎖定了目標,朝著東側石壁有些高的某處揚起手,黑曜石球瞬間脫掌而出,那弧線精準流暢仿佛球體是被定向吸了過去——

隻聽一聲空脆輕響,石球消失在漆黑牆體和紛繁的青金色線條之中,阮雪音凝神細看,才發現無論蒼鷹、雀鳥、螳螂還是蟬,眼睛處都是凹陷,而那顆石球此時落在了其中一隻鷹眼裡,大小恰適,鑲嵌無誤。

仿佛信步閒庭,顧星朗繼續去其他三角燭台邊取石球,球體越來越小,被依次投擲進一雀、一螳螂、一蟬的眼睛裡,而它們分彆被刻在西、南、北三側石壁之上,位置不相對應,完全看不出是遵循的何種邏輯。

不是形態、布局、結構上的邏輯,那便隻能是,道理上的邏輯。但這麼多鷹雀螳螂蟬,就是按照她第一反應的捕獵輪回去想,也有太多選擇,如何確定是這四位呢?

最後一枚石球落入寒蟬眼中,轟隆之聲再起,北側石壁如上一道門般赫然裂縫綻開,“請吧。”

阮雪音尚在轉腦子,而聽顧星朗此刻措辭分明是不想給任何提示,更不想解釋。她自知無論怎樣對等的交換條件,他帶她入寂照閣都是壞了祖宗規矩,且是皇族規矩。一時有些惴惴,不為自己,隻為對方——

若非師命,她半分不願他因為自己壞任何規矩,更不想他因此背上心理負擔。她做了許多事說了許多話,以將籌碼攢至最強換取入閣的機會;為看河洛圖,她亦會傾十六年之所學同他一起解謎,這些都是早就想好、估算好、對他來說也算幫助的事,所謂互利。

但此時此刻,不知是因為當真入了這祁宮禁地,還是對方言談間的一再審慎所透露出他在這件事上的猶疑——

她感受到了他的心理負擔,那種雖有些把握卻時刻準備著承擔惡果的自我壓迫——

從打開那道青石門開始,帶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風險。

而他走得氣定神閒,仿佛為了這無論走在懸崖邊還是青草地上的沉篤姿態,苦苦練習了許多年。

十四歲為君的如臨深淵,步步為營。

她突然有些邁不動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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